千年的渴望

克羅埃西亞的東部沿岸坐落著許多迷人的城鎮。 Makarska 是個依山傍海的古老小鎮,介於 Split 和 Dubrovnik 之間。 我們沿著亞得里亞海岸南下,正好可以在 Makarska 小住兩天。

那天早晨,我們從 Split 出發,搭公車南下。烈日炎炎,Y 和我拖著行李,站在路邊,咬著 pizza 和麵包捲,大口灌著水,痴痴等著誤點將近九十分鐘的公車。 經過二十六天的行旅,從義大利到克羅埃西亞,我們耐熱、耐勞、曬黑、結實。 映在陽光下的兩個影子翦翦生動,我們像流浪者,走向陌生的鄉鎮。

兩個小時的車程,我們抵達 Makarska。 房東小姐熱情迎接,招待我們新鮮採收的李子。 安頓之後,Y 和我上街採購食材。路旁的攤販兜售著五顏六色的蔬果,翠綠色的鮮蔬、豔紅色的番茄、圓滾滾的南瓜、鮮綠與鮮黃色櫛瓜、紫茄 、柳橙、白葡萄、杏桃…,以及各式美味的水果乾。 這一趟旅行,最有趣的時光,就是與Y在做飯中創造驚奇,享用當地獨特的菜蔬風味。  

我們四處探索,爬上山丘,親山的屋舍庭園裡,種植無花果樹和橄欖樹,從高處往下望,亞得里亞海藍得發亮,點點日光閃爍在海面上,大朵白雲漂浮於海天之間, 像是淘氣的孩子相互追逐,在風中奔跑恣意。

房東小姐說,如果天氣清朗,海邊的夕陽是 Makarska 最美的景色。 就在傍晚時分,原本陰暗的天色綻放光彩,我們在海邊散步,品嘗每日必須的檸檬冰淇淋,等待夕陽與海的邂逅。  我們坐在大石頭上,腳下和眼前就是亞得里亞海,遠方天空呈現絢麗迷幻的金色光芒,與暗沉的雲彩款款低語。 微風輕拂,逗弄著雲朵飄揚擺尾,分分秒秒改變舞姿,飄渺之間變幻如影。 就在這奇幻色彩中,太陽緩慢隱沒在大海的懷抱,雲朵緩緩下沉,夜色遲遲姍姍。 我們沿著海岸徐步返回住處,我頻頻回首,凝望海面,像是在此時覺察到細微的渴望與猶豫。

(Makarska, Croatia)

隔天早晨,參觀了貝殼博物館之後,天空下起毛毛細雨。 我們抱著剛買的新鮮麵包,在小雨中跑回住處。 下雨天 ,我們索性待在屋內,看了一部電影「三千年的渴望」(Three Thousand Years of Longing),劇情講述一位女學者在伊斯坦堡遇見在瓶中囚禁千年的精靈,開展一連串意想不到的靈魂回溯、輪迴交錯、與成全對方的探索。 之於我,這是一部悲傷的電影,每一次靈魂回溯都是痛苦的記憶,每一次分離都是椎心泣血,一次又一次,若是失去確切的真心,如何能夠承受?     

傍晚,雨停。 我們出去散步,說話。 不遠處的山丘,雨後青青;而海水平靜,藍色光耀。 我想起多年前寫的一首歌曲《遠遠地》:「山丘,遠遠地。 好想,爬上去。 溪水的消息,遠遠地,這裡聽不清。」(註;石義環填詞)  我告訴 Y 有關於這首歌的故事,相約不久的將來,一起練習這首歌。

(Makarska, Croatia)

夜晚的 Makarska 有著遊客點綴的歡慶,乾淨的石板路,林立的餐館、店面賓客如雲。 不知怎麼,我想起雅典 – – 也是夜晚,也是光亮的夜空,雅典的石板路,川流的腳步不停歇。  我們走進一座大教堂,正巧碰上晚課彌撒。 我們擠在人群裡,壇上神父講道,頭頂上的管風琴磅礡響起,人群齊聲唱著頌歌,是拉丁文「垂憐曲」(Kyrie)。 聽著,聽著,我的雙眼迷離,張口跟著唱了起來。 我好像懂了那份渴望是什麼,它不在這個人間,也不在此一維度,所以我找不到它。   

走了上千年,我走到這裡。 上千年的渴望,找錯了地方。  在遙遠的巴爾幹半島,我不以為意的悲傷再度震動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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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 · 流浪

Y 和我向出家人 Didi 道別,我們離開安居一段時日的小城。 我向喜歡的河流告別,一如每一次的離別,我不知道何時能夠再見到這條靜謐慰藉的河流,相聚片刻,我審視內心深處的珍惜與尊重,不辜負,那就足夠了。

(Karlovac, Croatia)

我們搭上南行火車,前往克羅埃西亞的第二大城 Split。 這趟行程,是在出發前三天才商量決定。  

我們在克羅埃西亞的最後目的地是南端的古城 Dubrovnik,從北往南,我們希望從容停靠幾個城鎮,看看沿途風光。 之於我,重啟心中的流浪,把自己交給不存在的時間與無垠的空間。

三個半小時的火車車程,我們分享音樂、說話、大睡一覺。 抵達 Split 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 Split 是個遊客眾多的沿海大城,位於亞得里亞海的東岸,氣溫明顯比 Karlovac 高上好幾度,我們回到炎炎夏日與人間的現實。

Split 的古城區享有六百年歷史,雖然遊客處處,古城的風貌依舊傳唱悠遠的思古情懷。 我們參觀古代城堡的出土遺跡,Y 驚奇地發現這是他在十年前造訪時尚未出土的古蹟。 想當然爾,我的顧慮是我們是否適合進入古蹟,我再也不希望羅馬競技場的事件重演。 當我看到古老的符號和圖騰時,我的身心產生幽微的反應。 當我碰觸石牆的時候,我的意識震動。 當我仰望斑駁的巨石天花板,我的視線模糊。 僅此,我知道自己與石室有所連結,彼此溫柔地放過彼此。

(Split, Croatia. Photo by Y)

城內陽光普照,沿海遊艇隨波起舞,海水平靜,街道上鮮花亮麗,人行道樹影扶疏。 我們在市集流連忘返,新鮮的蔬菜、起司、各式各樣的水果,色澤鮮美。 我們在一位慈祥慷慨的老爺爺攤上買了起司、無花果、李子、桃子,滿足散步到海邊。

這一片海,似曾相似。 七個月前的秋天,我在希臘地中海呼吸過相似的湛藍氣味。  Y 太愛水,他隨時隨地準備好在海裡暢快玩耍,淺淺搖曳的波浪中,他矯捷地沉浮、翻轉、無懼前行,偶爾慢速漂浮在海上,天空與大海是他的天地。 他像海龜仙人,千年來在海裡沉潛,瞭知大海裡發生的每一件事。 而我只能在岸上遠望著海水來去,隨著月變圓缺觀看潮水起落。 我們沿著海岸走回居處的時候,傍晚的漲潮與突如其來的海浪朝著我奔騰而來,像是帶著某種訊息,我受到驚嚇。

那一晚,我夢見亞得里亞海神領著我進入深海,指引我潛進一艘佈滿海藻的罹難船隻,拉出一具又一具罹難者。 我驚醒。 我微微不安,因為我知道我沒有將全數罹難人員領出來。

隔天,當 Y 與海纏綿之時,我小心翼翼浸入海水,扶著岩石,我讓海水在膝蓋與臀部游走。 嬉遊的水波試著越過界線,攀升至我的腰際,「不行,今天的練習到此」,我抓住岩石縫隙,往岸邊退一大步。

(Adriatic Sea in Split, Croatia)

沙灘上有很多無花果樹,掛滿鮮美飽滿的果實,滿載太陽的恩典與海風的洗禮,在我與海的練習過後,提供最美味的獎賞。 市集附近的冰淇淋店,是我們每天流連的棲息處。 除了在海邊探險之外,我們逛著 Split 的大街小巷,看人、看老房子、看天空、在樹下靜坐。 一次我們在樹下悠悠醒來,我對 Y 模糊地說, 「我們要加油…」。 加油什麼,我不知道。 但是,Y 隱約知道。  

某一夜晚,Split 下起雨來。 雨聲潺潺,十分好聽。 我靜靜醒著,看著搖曳的窗簾。 黑暗中,我讀著雨聲細訴,說著很久很久以來的故事。 「我們要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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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蹟

我們在克羅埃西亞的首都 Zagreb 玩了一天。 那是個充滿情緒張力的一天,雖說是一起出去玩,出家人 Didi ,Y 和我卻各懷心事,彼此努力保持平衡。

(Zagreb, Croatia)

那一天的天空湛藍,夏日的空氣暖熱乾燥,街上行人不少,屬於巴爾幹半島的建築風格展現微風般的和煦。 我們在市區且走且看,相互體會著幽微情緒帶來的陌生與解離。    

與 Y 的南歐之旅,我沒有期待,沒有清晰的計畫,我什麼都不想要,只是行走。 從義大利到克羅埃西亞,我們隨興行動,我們就是自己,無論是沉重、驚慌、輕盈、或是穩定。 我在旅程中允許自己接受所有情緒,它不一定需要表達出來,只要我清楚它的存在。 我們持續滑行,在天光明亮的藍天白雲下,在久遠歷史與新舊交錯的街景之間。

(Zagreb, Croatia)

之於這趟旅型,我似乎覺察到奇異的力量,我說不出它是什麼,但是隱約感受到不屬於物質世界的恩典。 它不是世俗的保佑。不是習以為常的思索與人的關係、與世界的關係,也不是行萬里路的踏實。 它就像呼吸一般自然存在, 舉手投足之間沒有絲毫造作勉強 。 它的存在是仲夏田園裡最耀眼的扶桑花,本然如是。

我和 Y 並肩站在 Zagreb 城牆高處,靜靜地俯瞰整個城市南端。 雖然貴為首都,Zagreb 呈現的樣貌是低調的尊貴,不施脂粉的華麗。  那一天的 Y 很安靜,奇怪的是,偶爾凍結的氣流傳遞而來的是溫暖的瞭解與明朗。 我蟄伏在這段靜默,抵達幾乎沒有交流的停滯裡,感受著有個暖流般的氣旋伺機而動。

(Zagreb, Croatia)

返回 Karlovac 的路上,我們在火車上說話。 窗外,夜幕如黑絲絨般籠罩大地,田野一片漆黑。 我回過頭看向對面車窗,驀然看見,深藍色的地平線,一輪雪白巨大的滿月懸絲吊掛,不偏不倚,填滿整個車窗,與我們同行。 我驚奇於此奇特的景象,久久說不出話來。 那一刻,我知道那一股奇異的力量從何而起,是奇蹟。 旅行中的每一段歷程,奇蹟顯化,滿月的奇蹟,如此鮮明,不容忽略。

我在。 我在。 我就是在。     

得來不易的機遇,轉化為了然於胸的理解。 我似乎讀懂了些什麼。 這一趟旅程,是奇蹟。 且讓祂的熾愛,燃燒成一朵向日葵,迎向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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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

在 Karlovac 過上十天的日子,體會的盡是日常生活與從容緩慢。

平靜的日常中,我和 Y 在散步路上為了躲雨意外發現特斯拉中心(Nikola Tesla Experience Center, Karlovac),玩得不亦樂乎。 Karlovac 的氣候瞬息萬變,同樣是散步時光,河岸的晴空萬里頓時飄來有如怪獸一般的漆黑烏雲,嚇得我們在河岸疾行,在橋下躲雨。 晚間,我們參加社區內的當代表演呈現,看到小鎮民間鮮活盈滿的表演藝術創造力,以及扎實的文化底蘊。 欣賞表演的同時,氣溫從三十度驟降到十八度。。。 那一晚,看完表演,與 Y 踏著滿足的步伐,裹著 Y 未雨綢繆帶在身上的圍巾,走在冷颼颼的夏夜,寂靜的街道空無一人,只有我們的笑談聲。 黯淡的街燈,佈滿星辰的夜空,清新冷冽的空氣,我暗暗記住了這一刻奇異,在心裡悄悄、緩慢地唱起綠度母心咒。  

Karlovac 的日常是水。 克羅埃西亞的水帶著豐沛的友愛,在每一個角落環抱著萬物。 無論是植物、小動物、人們、以及所有能量,都與水的氤氳融為一體,相親相愛。 水的湧動像是綠度母的溫柔,吟詠中守護一切生靈。

(Karlovac, Croatia)

我怕水。 不僅不會游泳,我連站在水邊都不自在。我與水之間的感情撲朔迷離,就像是練習巴哈(J. S. Bach)的音樂,我知道它有多麼美好浪漫,但它的深不可測讓我寧可保持距離,不肯輕易靠近。 然而,在克羅埃西亞的夏天,怎能不親近水? 出家人 Didi 和 Y 帶著我走訪大大小小的湖泊與河流,只要看到喜歡的水域,他們倆就跳下去徜徉潛游。

我們到小鎮 Belavici 的湖邊,Y 迫不急待在綠水裡翻滾漫游,身手矯健有如在水裡翱翔的魚。 他真的會游泳啊! 我在心中讚嘆著。 我僵硬地站在湖水裡,讓水漫過我的膝蓋下緣。 「初次見面,禮敬即可」,我對水神如此告白,難掩畏懼。 就在我與湖泊和綠水情緒牽扯之際,Y 與這座湖泊正處在久別重逢的悸動當中。 正當 Y 在湖中盡情游暢的時候,他升起了奇特的熟悉之感,潛入水中又浮上水面,時而快速疾游,時而緩緩漂泳,水波滑過手臂,放眼一片翠綠。 綠色的植物,綠色的水澤,他憶起,這一切景象,幾年前曾經在他的夢中與他栩栩相遇。  上岸,他滿懷激動與感動,與夢中的仙境相約成真,多麼美好的重逢。

(Belavici, Croatia)

同遊 Plitvicha Jezera National Park 是另一個奇妙的體驗。 這一座充滿森林和豐沛水源的國家公園,處處皆是仙境靈氣。 我們旅途中的新朋友,日裔美籍的女孩,有個特別的工作崗位:「機場塔台管制員」。 萍水相逢,同行一刻,各分東西,但是我深刻在心底的是,女孩來自美國亞利桑那州的小鎮 Prescott,那是前往噶千寺(Garchen Institute)的轉運小鎮。 看著女孩純淨的臉龐,我想起親愛的噶千仁波切的笑容。

(Plitvicha Jezera National Park, Croatia)

日常生活平靜美好,足以將在義大利的驚滔駭浪按下暫停鍵,或許也勉強將生命中的蒼白暫時封存。 每日靜坐,我開始思索,每一道障礙是否真的都有跨越的方法?  什麼時候我能夠確切認識並證實到眾生就是自己,不論心在哪裡開始與停歇,都與他人無關,最終都是自己?

Karlovac 的日常,我度過一段平實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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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上帝傷透我的心

過去五年,我失去菩薩的感受,在某一個怪異的時間點,我突然感受不到菩薩的存在,即使我聲聲呼喊求救,我始終抓不到菩薩的手。 一段極其黑暗的時歲,我覺得菩薩轉身離去,不要我。 我一個人在創傷中泅泳,不諳水性的我幾乎在淹沒中滅頂。 於是,我放棄人間。 

閱讀了崇敬的德瑞莎修女紀錄,我意外發現德瑞莎修女也曾經經歷過與上帝失去連結的歲月。 然而,我只是讀著,打從心底,我不覺得之於我的狀況有任何鼓勵作用。 我放棄,因為我所行走的道路,不存在於人間。  

「那是神枯。」 聽完我的描述之後,Y 說了個我沒有聽過的字眼,「神枯」。

似乎,一個傳神精準的名詞解決不了我許許多多「為什麼」。  

在Karlovac的每一天,除了與克羅埃西亞出家人 Didi 相處之外,我與Y 仍然周遊散步,走過河岸小路,穿越寂寞的街道,飄過陰晴不定的天空,傾心綠水的豐沛與寧靜。 Y 愛水,克羅埃西亞的河川、湖泊十分友善親愛,民眾在清澈如鏡的水環境裡,心靈徹底安靜。 在水邊、在綠徑,Y 傾聽我與菩薩的悲歡離合。

(Karlovac, Croatia)

是神枯。 我知道了。 在波隆那,在羅馬,數不清多少次在教堂裡靜坐,我感受到「信任」。 我困惑,身心整合之路迢迢,上帝/耶穌的信任從何而來?  我抗議,因為我承擔不起這一份信任。  但是,這一趟旅行從義大利到克羅埃西亞,一幕一幕景象,一步一步艱難,帶著我走進一道無法回身的光芒隧道,我只能往前行,每走一步,身後的回頭路從此封閉。 而在隧道的周邊,我感受到菩薩的千手千眼。 隧道深處的亮光,我看到菩薩和我自己。  

「為什麼苦的覺受像是一望無際的海洋,無止無休?」 幾年來,我我反覆問著。 客居克羅埃西亞期間,我體會到菩薩的回答。  佛陀從來沒有避諱苦的闡述,事實上,佛陀證悟之後隨即宣講的就是「四聖諦」中的「苦諦」。 「苦諦」是這個世界的本質。 我靜坐,問自己,修行之路如何走下去? 受苦的覺性,需要透過什麼樣的力量,讓它延展,成為虛空的基礎? 進而,尊敬一切眾生,而不只是尊敬人類;傾聽苦難,而不是追求喜悅。 「God speaks in the silence of heart」,德瑞莎修女曾經體會過,而上帝終究回到心中。 

(Karlovac, Croatia)

「… 只要給我一道光,讓我說服自己,我即將成為祢的一隻手、一隻眼,成為祢的一部分,或許,勇氣會重新回到我的心中」,我想起,在波隆那,我曾經對菩薩這麼說過。  那麼,重新握住菩薩的手,我再度走向菩薩。

May God break my heart so completely that the whole world falls in.

~Mother Theresa~

願上帝徹底傷透(打破)我的心。 唯有如此,才能將心徹底交給上帝,之於我,交給菩薩。 請教導我,讓我有勇氣承擔自己、眾生、以及一切的一切。 請帶著我走下去,不要再放開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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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者還是修行者

那一天清晨,緣著晨曦的光芒,Y 和我搭上從羅馬前往克羅埃西亞(Croatia)的飛機。

義大利和克羅埃西亞隔著平靜的亞得里亞海 (The Adriatic Sea),但是兩岸的氣候與景色完全不相同。 克羅埃西亞多森林、多湖泊、多河流,人民與大自然的關係更為親密。

經歷在羅馬的身心震撼,我跟著 Y 到克羅埃西亞,唯一的念頭,為了休息。 我們第一站到達首都 Zagreb,與出家人 Didi 會合,一起搭火車到小城 Karlovac,Didi 的住處。 我們沒有特別的計畫,就在 Karlovac 把自己閒置幾天。  出家人 Didi 的生活規律嚴謹,我們跟著她住,隨著她的生活頻率,過著一段平靜的鄉間生活。 我們每天定時靜坐、幫 Didi 整理花園、逛市場買菜。 當 Didi 定期斷食的時候,我們也跟著斷食。 出家人的生活型態,我不陌生。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我過著如是的生活,也時常斷食清淨。 在 Karlovac 的旅程,成為這一趟旅行的靜修之處。 

(Zagreb, Croatia)

靜坐的時間頻繁,我細細咀嚼在義大利的每一段行腳,感受這一趟特別的旅行所帶來的悸動。 有一天靜坐,我覺察到自己與身心的對話。  「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你。」我對自己的身體告解,愈是想要面對,愈是陷入勉強自己的掙扎,徒然為身心強加更多折騰。  我凝視自己的心,不再勉強它必須勇敢。 愈成熟的心愈單純,而這份單純無法藉由學習和討論來研究它。 愈努力嘗試,它就變得愈複雜,就像蓮池裡的泥水,愈攪動就愈混濁。  於是,我問自己,我是個修行的人,還是表演修行的人?

在 Karlovac,Y和我繼續散步。經歷過戰亂的小城此時寂靜平淡,然而屋牆瓦片上殘留的彈孔無聲地說出了這個城市曾經遭受的苦難。 清晰可見的子彈痕跡,在人們每日走過的街道,像是再也平常不過的街景,俯拾皆是,無需渲染它們的存在。  疤痕底下的傷口是否痊癒,似乎不重要。 只要將傷口掩蓋,讓路繼續往前延伸,讓心能夠走下去,有一天,苦難會自己超越自己。

(Karlovac, Croatia)

我看著 Didi 每日的行住坐臥,出家人呈現出來的不是表演者的「法喜」,而是處理與照顧自己內心問題的修練力量。 我的問題太沉重,因此,我沒有預期在克羅埃西亞的旅居會帶來任何解答,然而,暗夜中的一抹星光,像是點點邀約,在我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擁我入懷。

靜坐,坐在虛空;在虛空滑行,我回到菩薩的懷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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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碼與結局

每天早晨從羅馬郊區的住處出發入城,我總有走在台灣某處巷弄的恍惚感。 帶有陽台的公寓,三層樓或四層樓,一樓住家種著九重葛,路邊摩托車隨意停放。 街頭巷尾角落散落著小餐館,隨時有人用餐、聊天,伴隨隔壁住戶大聲播放義大利歌,我甚至懷疑屋內傳出來的歌聲是卡拉 OK 大歡唱。

(Rome, Italy)

對於旅行,只要有個棲身之處,我並不會特意規劃路線行程,走到哪裡都不重要。早晨,我看著窗外發呆,或是打坐。 然後,帶著水壺和午餐、戴上遮陽帽,與 Y 一起出門探索嶄新的一天。 來到義大利,我們幾乎每天吃冰淇淋,最愛的是檸檬口味。 走累了,找個多樹的綠地,躺在樹下小憩,不說話也自在。 黃昏,坐在河邊看著日落彩霞,月滿西樓。 乘著夜風,數著遠古與現代交織的彩光,踩著滿足又期待的腳步回到住所。  我在羅馬自由自在,像一陣來去自如的風,「遺忘」,成為輕而易舉的日常。  我幾乎忘了這是一段旅行,以為自己早已長住在羅馬。        

遠在計畫這趟旅行之前,我隱約知道我應該迴避某些歷史遺跡,諸如,羅馬競技場(The Colosseum/Colosseo)之類的巨型古蹟,但是,如此宏偉的人類文明遺跡,如何能夠過門而眼不見、耳不聞? 再則,已經來到義大利,一步一步接近古老文明,好奇心凌駕於一切理性。     

經歷梵諦岡聖彼得教堂地下長廊的震動,我的警覺心稍微提升了幾毫米。 當我們經過萬神殿(Pantheon),即便我尚未得知祂的來由,我知道我不想進入。 萬神殿建造於西元前 29 年的羅馬帝國初期,原本是屋大維執政時期的神廟,西元 80 到 110 年之間經歷兩次祝融焚毀,重建整修為教堂類型的萬神殿,專門供奉聖母和殉道者。 這座建築的古典幾何比例完美絕倫,米開朗基羅稱之為「天使的設計」。 然而,天使的設計之下的古老遺址,對我而言,並不若天使般親切可人。 萬神殿裡供奉的殉道者數量龐大,我與祂萍水相逢,頭痛與反胃如海水般襲來。 Y 興致勃勃地逡巡著售票處,我委婉表達我們不應該進入。 Y 似乎心有惆悵,躍躍欲試,我眼神一轉,以此殿即將閉館 (三十分鐘)為由拖住他。 最後,我們在萬神殿的外圍環繞一周,欣賞這棟古羅馬宏偉建築的外觀。 這座總體為圓柱形的建築,由大園柱撐起,穹頂半球體和內圓的直徑相同。 當我們繞到神殿左側,可以清楚仰望圓型穹頂的位置,加劇的頭痛催促我快速離開現場。 我愈走愈快,當我們繞到神殿右側,Y 突然大叫一聲,抓住我的手臂搖晃。 於是,在一片歡樂、萬頭鑽動的遊客群中,只見兩個奇怪的神經質亞洲人驚慌逃竄,衝出人陣,一去不回頭。

(Pantheon, Rome, Italy)

我應該相信自己的直覺。 這句話,我告訴自己不下百次,但是,無與倫比的偉大羅馬競技場怎麼辦呢? 來到羅馬,沒有一探羅馬競技場,就像是去到巴黎沒有拜訪羅浮宮一樣令人遺憾。 更何況,羅馬競技場就在地鐵站出口處,連路口轉彎都不需要,比台北捷運中正紀念堂站還要直接了當。   

來到羅馬競技場地鐵站,還沒有踏出車站,已經看到這座龐大如山的古羅馬遺跡邪惡地矗立眼前,Y 開始暈眩,我則是被一股鋪天蓋地的氣流給震攝住,舉步維艱。 周旁遊客個個興奮莫名,像晨潮螃蟹般湧出地鐵站,Y 和我站在車站出口當中,呆若木雞。 半晌,我們互看一眼,既來之,則看之。 只要不進入競技場內,快速從外圍通過,應該 … 安全。  結論是,我們太小看競技場的力量,祂設下天羅地網,豈能讓我們輕鬆越過?  我們走近競技場左側,無形的巨大氣流推擠讓我頭痛欲裂,Y 也好不到哪裡去,從頭到尾他臉色慘白、神智恍惚、語無倫次。 在胡言亂語中,Y 說了句人話,「我們到那裡去休息一下」,他回身指著後方的山丘,山丘上有個多樹的公園。 我們爬上山丘上的公園,坐在大樹下,保持距離,俯視競技場。 遊客一波一波從地鐵站湧出,一波一波在競技場裡外移動。 競技場的巨大無可比擬,無論多少人潮,始終填不滿這座古老建築。

(The Colosseum/Colosseo, Rome, Italy)

「我們有兩個選擇,」 稍事歇息之後,Y 恢復神智,遙遙指著競技場方向,理智解說。 「一是搭地鐵離開,但是這要從競技場正門經過。 二是從左側繞過去,可以走往羅馬市區。」  我並不清楚正門和側面有什麼不同,整座競技場就像地獄之門,惡行惡狀地擋在我們前方,無論是走側面,或是搭地鐵。 最後,我們決定從側面突破重圍。

我們回到競技場周邊,朝著左側走動。 我的步履沉重,彷彿雙腳被鐵鍊銬住,鐵鍊上綁著鐵球,而我費力舉起右腳,血水從大腿外側汨汨流出。 刺骨的疼痛讓我停滯,我抓住 Y 的手臂,眼淚像止不住的血水一樣滾落。 Y 挽著我踽踽而行,當我痛到走不動的時候,他必須努力拖著我往前走。 左側的競技場,一根一根的大圓柱鏤空支撐牆面,我從縫隙裡看到火紅的天空與嘶吼的野獸,失敗的奴役失去人的尊嚴,被身著盔甲的人矛刺身亡、被野獸撕扯魂斷、血肉骸骨飛散、腥紅的血氣瀰漫空氣中、哀求哭叫的悲嚎不忍卒聞。 再定睛一看,只見遊客們在裡面參觀,每個人笑容滿面。 那一段路,只有短短百餘步,卻是椎心刺骨的恐怖與痛楚。 每一步像是走在刀刃上,我幾乎放棄,再一次,命喪火光烈焰之中,遠勝於忍受慘無人道的地獄之痛。 通過了黃泉之路,Y 攙著我坐在路邊休息。 我從近乎昏厥當中慢慢回神,肋骨與腿骨的痛覺緩緩消逝,心中的驚懼徘徊眼前。 我無法言語,Y 也不多問,我們沉默坐著。

我可能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但是一切太慘痛,我不願意回憶細節。

來到羅馬,戲劇化的戲碼天天上演。 我招架不住,可以不要每天都這麼戲劇化嗎?!  或許,以為幸福居住羅馬是個錯覺。 或許,人類文明中所謂的「偉大」是天大的謊言。

(Rome, Italy)

走回住處的時候,我想起一件不大不小的重要事。 「所以,《羅馬假期》中的公主和記者,最後的結局是…?」我問Y。

「他們沒有結局。 公主回去她的公主生活,記者回到報社繼續當記者。」   

「沒有結局」,我在房東小姐的後院裡發呆。 沒有結局,就是結局,這個結局說出了每一段人生的結局。   

(The Tiber and Vatican City, Rome, Ita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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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光

羅馬,是經歷古老手藝切割的鑽石,歲月之手的雕刀精緻精準,雕塑出羅馬每一個面向的璀璨。

每一天,Y 和我在羅馬行走,行經著名景點,逛著傳統義大利早晨市場,走遍大街小巷。 義大利市場裡的氣氛很像台灣的傳統市場,親和的人情味和隨興亂竄的人們,周圍便是一棟一棟的住家公寓,讓我們感覺回家般的熟悉。  

(Traditional Market, Rome, Italy)

烈日高溫下,我們走在幾乎熱得冒煙的奇怪大馬路上,我不在乎這條路會帶著我們走到哪裡,走下去,或是回頭。  火熱的太陽在我們眼前閃焰耀眼,逆著光,迎著熱焰,地面上浮現的海市蜃樓令人玩味。 走在熾熱之路上的是 Y ,是我,是誰? 此一浪漫思維在殘酷的日照下發酵,也如流光般在攀升的氣溫中疾疾消逝。 我們倆愈走愈遠, 愈走愈不知道身在何處。 回頭往回走的時候,應該是走甘願了,逆光的陰影看透了,世間相逢已足夠。

(Traditional Market, Rome, Italy)

回到市區,經過許多朝聖古蹟,著名的羅馬許願池、滿是遊客的各處市景,包括西班牙階梯廣場(Scalinata di Trinità dei Monti),《羅馬假期》取景拍攝地點,即使四周遊客眾多,看似繁華世界,一步一步的石階依然帶來飛翔於藍天之下的神聖。 來到義大利,Y 和我習慣在每一座教堂裡坐上半晌,教堂之於我們,是孤寂與光的島嶼,靜坐其中,時間就會靜止下來,虛空擴展直至不存在。 階梯山丘上的聖三一教堂(Tripadvisor)風華而樸素,主殿右前側有間聖母祈禱室。 我們仰望著潔白的聖母像,靜沐在聖母慈光。 不知不覺,我們閉上雙眼,穆懷靜坐。 不在乎時間,虛空不動,任憑斗轉月盈,依隨星移月缺,「愛眾生,尊敬一切生靈,知道自己的位置,完成自己」。  我微微張開雙眼,「點蠟燭吧」,Y 在光影中笑著。 我們在聖母像前燃上燈,我想起,在波隆那,我們也這麼做過。

(Scalinata di Trinità dei Monti, Rome, Italy)

河流是一座偉大城市的生機命脈,台伯河(The Tiber/ Tevere)之於羅馬,如同多瑙河之於維也納,塞納河之於巴黎。 說不出多麼喜歡著台伯河,Y 和我順著河堤,走不盡的故事,說不完的亙古。  面對不安的身心,沒有答案的行路,我審視自己,修練的路上不容自欺,放不過的,能否不保留地全部交給河流? 我的心對猶疑、對情緒如此真實,是不是必須從這份真實出發,才有可能看見勇氣與超越? 然而,超越什麼,放過什麼?

台伯河畔人群聚散,鄰近安全島上的樹木茂密,坐在樹下遙望遼闊巨大的市區建築,夕陽斜照下訴說著帝國曾經的餘光,榮耀散盡皆罷休,成王敗寇僅留空。 

(Along the Tiber, Rome, Italy)

每天,鎮日行走,從早晨走到黑夜,從栩栩人間走到化外之境,從喧囂走到沉默。走路是我們唯一的念頭,走下去,走下去。  每個夜晚,我們的雙腿疲憊,身體沉重,回到住處夜已沉。  屋內暑氣未散,我們整理、清洗在迷你超市採買的蔬果,就像在波隆那一樣,享受做飯的平安,品嘗緩慢的昏黃。  

逆光的羅馬,不經意地進入聖母的燭光。 然而,側光下的羅馬,古老文明與巨大創傷的衝擊,在旋律與間奏交會處響起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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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聖之城

羅馬,是個獨一無二的驚嘆號。 這座城市震盪著兩種極端的氛圍:極端陌生,同時契合親密。 在羅馬的每一個角落,我時時感受深層寧靜與物質世間的不適應,就像走在一座銜接人間與靈性的橋上,來來去去。  

少了 Maurizio 的翻譯,我們明顯感受到語言上的隔閡。 義大利民間普遍的英語適應比較弱勢,Y 和我的英語無用武之地。 第一晚與房東小姐的溝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演了一齣幽默荒謬肥皂劇。

仲夏的羅馬,一大清早已是期待中的熱浪襲人。 歐洲大部分民房沒有空調設備,在鄉間,空曠的環境和溫差尚可讓人享受宜人的夏日風情,然而大城市羅馬的炙熱沒有轉圜的空間,只有高溫燠熱。

Y和我在羅馬探險的第一站,是梵蒂岡城(Vatican City)。 氣溫攝氏四十一度,我們在噴泉小公園裡躲著豔陽,靜靜地享用雜貨店裡選購的午餐。 噴泉水池裡鳥兒戲水,不知名的小鴨滑游,竟然還有海鷗好整以暇地低飛與漫步。 我們逗著小鴨,靜適安然,不在乎世間。  

進入梵蒂岡城,在招攬遊客的商業氣氛中,我仍然感受到空氣中顯化著虔誠。 梵蒂岡博物館裡的每項藝術品都是耶穌的化身,與雅典衛城的神祉不同,我在梵諦岡感受到超越的靈魂層次,那是一座應許的國度,穿過了靈性之橋的中心點,就是善美的清淨之地。  博物館內的館藏藏量驚人,千年遺留的文明遺產豈是輕描淡寫所能記錄。 身處於米開朗基羅窮盡畢生之力,不惜肉身毀損之痛所創造的曠世偉大作品當中,聖潔的虔敬之心猶如永恆虛空,此時,我感謝神、主、佛將我帶到這個神聖的城市。 身邊遊客絡繹不絕,而我卻感受不到他們,彷彿只有我一個人,在米開朗基羅的作品環繞中,上下四方,體會著,一扇又一扇的門,開啟。

(St. Peter’s Basilica, Vatican City, Italy)

這份靜謐隨著我們走進聖彼得大教堂(St. Peter’s Basilica)。 相傳兩千多年前,耶穌的門徒彼得來到羅馬傳教,不幸殉教,君士坦丁大帝在彼得的墓地原址興建聖彼得教堂。 到了文藝復興時期,米開朗基羅受到當時的教宗朱利歐二世指派為建築師,重建聖彼得大教堂。  米開朗基羅最著名的作品之一《聖殤》(Pieta),坐落於大教堂的入口處。 親身看到《聖殤》真跡,內心的震動無可言喻。 藝術家彷彿切身感受到耶穌殉道的內在力道,深知這一條無法回頭的路必須走下去,相較於更高層、更深層的靈魂奉獻,以及為眾生的無私付出,物質世界裡所謂的生命多麼微不足道 。    

(《Piet》at St. Peter’s Basilica, Vatican City, Italy)

大教堂前方,聖彼得座的神壇處傳來莊嚴的彌撒唱頌,我忍不住想要親近彌撒,但是我們不知不覺被人群推行著,來到地下長廊的入口,我警覺不對勁的時候,為時已晚,一旁疏散著遊客的警衛引導我們,必須經由地下長廊走出大教堂。 地下長廊安置了歷屆主教的棺木,每個棺木旁都有歷屆主教的簡介、畫像或照片。 一群群遊客好奇地觀賞著主教們的棺木和生平,而我的眼神只盯著前方,期待早一秒鐘看到出口的亮光。  那不是我該闖入的空間,幾位主教仍在空間裡逗留,他們看著我的眼神,讓我感到抱歉,打擾了他們的靜修。 我轉頭看了看 Y,他的臉色凝重,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出口。 我不恐懼,只是暈眩和反胃讓我的身心處於沒有出口的震盪,我知道我不應該隨便跨界亂闖,但是我總是學不會教訓,闖入不該來去的空間。  我們在人群中緩慢移動,這條走廊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似的,我恨不得哪位大天使大發慈悲,借我一雙翅膀,或是給我一扇任意門,讓我和 Y 衝出去。

我們故作鎮定,但幾乎是從大教堂地下走廊「驚惶逃出」。 一走出教堂,Y 衝向水池大口灌著清水,我則蹲在圓住旁深呼吸,忍住嘔吐的衝動。  身處千年羅馬古城,處處皆是神靈與古文明遺跡,在這一刻,我體會到我和 Y 面臨巨大能量的推擠與洗禮。

我們邁著緩慢的腳步,離開梵蒂岡城,只消兩個街道,我們進入羅馬城。 羅馬的黃昏出乎意料的靜美祥和。 終於,Y 和我在台伯河 (The Tiber/ Tevere)畔啟動我們的散步默契。  我們沿著河岸,逛著市集,行經聖天使堡(Castel Sants’ Angelo),遠望梵諦岡大教堂的圓型芎頂。 河畔傳來樂手的歌聲,一位粗礦中清秀、瀟灑中認真的男子翻唱英美知名樂團(諸如:U2…)的歌曲。 他彈一手好琴,歌聲扎實不含糊,間奏時吹奏中音圓號的音色滄桑動人,令人驚艷。 更讓我驚訝的是,Y 竟然對這位街頭藝人所唱的每一首歌瞭若指掌。 聽歌,聽了好久。 坐在河堤,坐了好久。 看著周圍的古蹟城牆、人群川流、空氣溫熱、天色逐漸轉暗、路燈盞盞點燃,時間從我們面前走過,而我們竟然沒有認出它的足跡。  

(The Tiber/ Tereve, Rome, Italy)

夜幕低垂,讓我們穿越西元前後的偉大羅馬城,走過古羅馬廣場(Fomo  Romano),躍過現代市政廣場,行走,再行走,從西元前七世紀,走入二十一世紀。  

晚安,羅馬。

(Fomo  Romano, Rome, Ita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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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出發

義大利社會型農業之旅走到了尾聲。 Y 和我在 Foggia  公寓,與新朋友 Snour 度過美麗的仲夏之夜,傾聽彼此的心事,分享冰淇淋和水果, 大露臺上,清風徐徐,黑絲絨般的夜空掛著三三兩兩的星斗,寧靜的空間停滯,然而時間卻催促著我們的行程,往前走。

早晨,Maurizio 帶著 Y 和我來到他任教的 University of Foggia,研討及總結五天的義大利社會型農業參訪之旅。 Maurizio 認真嚴謹地在白板上列出我們參訪過的機構、特色、類型、服務項目 … 等等,這一份學習與分享的熱忱十分令人敬佩。 如果沒有他的努力奔走、安排,這趟參訪之旅難以成行。 此時,我想起義大利媽媽,想起這五天的相處,離情依依。 對於習慣的事物,人難免產生附著之心,流逝的時光,留不住的美麗,轉身回頭多看幾眼,捨不得決絕放手。 菩薩覺有情,有情產生了眾生與世界。 我問菩薩,何得如實智慧,穿越有情,飛翔如風,慈恩如光。     

《延伸閱讀》:  工作就是尊嚴01》何謂社會性農業?人與土地、傳統與創新的社會運動 | 上下游 (newsmarket.com.tw)

工作就是尊嚴02》義大利社會性農業案例:從蔬菜配送、養蜂煮果醬,為特殊需求者鋪設職場 | 上下游 (newsmarket.com.tw)

十八相送,終須一別。 我們在 Maurizio 和 Snour 的祝福中搭上了往羅馬的火車。  火車行經義大利中部的狹窄山林,往西北方驅駛,沿途看到稀疏的森林地,穿過好幾個隧道。 起初,Y 和我熱烈地聊天,在笑語裡尋嗅著與 Maurizio、Sara、義大利媽媽相處的餘溫。 一個小時之後,Y 在火車穩定的韻律中睡著,我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樹林,我們像是在地母的擁懷裡,平安漂流。

又回到只有我們兩人的旅程, 而我的心飽滿飛揚。  勇敢,並不是什麼都不怕,而是懂得照顧自己,理解自己,完整自己。 我想起在波隆那 Basilica di Santo Stefano (聖斯德望聖殿)的亮光,我仍然不確定自己是否足以承擔,然而,就在這個猶疑的時刻,我隱隱感覺到菩薩的手,輕輕地碰觸我的肩膀。 我強烈震動、訝異。  四年多以來,我幾乎失去與菩薩的連結,而在前往羅馬的長途火車上,菩薩撫著我肩上的頭髮,一瞬間。 

「這世間最浪漫的事,不是愛情裡的生死相隨,一生苦等。 這世間最浪漫的事,是牽你的手,領你到輪迴的出口。如果你迷路了,走丟了,來世,不論歷經多少世,也要找你回來。」 · · 索達吉堪布

我看到光了嗎? 菩薩找到我了嗎? 可以永遠帶著我走下去,永遠不要放開我的手嗎?

(Taking Train to Rome, Italy)

羅馬,一個充滿異樣能量的古老城市,神靈與冤魂共存,神聖與殘暴交錯,輝煌與樸實並進。 我們提起行囊,步上冒險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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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社會型農業之旅 (五)

我在熾熱的光束中醒來。 經過不甚安穩的夜晚,刺眼的陽光讓我昏沉。 我回頭看著牆上的畫,早晨安好。 屋裡寂靜,Snour 仍在夢鄉, Y的房門沒有動靜。 我走到寬敞的大露台,多刺的仙人掌類植物不規則坐落,瘦津津的爬藤類稀疏掛在細枝上。  我拉了張座椅,在桌旁趺坐,開始早晨靜坐。 我坐了很久,很久,這座城市現代的外表下,是南部地區的農業重鎮,久遠以前,它曾經歡慶年年歲歲的豐收盈滿。 亙古以來,肥沃的土壤與天地日月的滋養,成就人類輝煌的歷史文明。  

這是參訪行程的最後一天,Maurizio 安排參訪三個特殊教育機構,皆是沿著西南部的海岸線,也讓我們看到了亞得里亞海 (The Adriatic) 在義大利海岸的風貌。

一小時的車程並不算遙遠,艷陽高溫的陪伴比起熱烈的義大利民情不遑多讓。 我們四人抵達海邊城鎮 Lesina ,這是個海邊度假小鎮,沿海處處是延伸至海洋懷抱的甲板、優雅的海灘陽傘、蓄勢待發的遊艇。 我們參訪的是一所服務身心障礙者(自閉症、思覺失調、心智遲緩)的日托中心。  美艷的工作人員十分熱情地帶著我們認識環境、與院生交談問候、逐一解答我們的問題。 在舒適的教室裡,Y做了關於台北象山農場及藝術統合教育中心的簡報。 這幾個機構都充分利用地緣的優點,不只為障礙者,也為社區民眾提供全人社會教育的服務。 例如:園藝治療、藝術與身心的連結、海邊淨灘、社區聚會… 等等。

接著,我們沿著海岸到達另一個海景觀光勝地 Apricena。 除了觀光之外,這個小鎮以生產橄欖、穀類、和製作葡萄酒享盛名。  我們拜訪當地的一座日托中心,同樣是落居於一般民房社區當中,與社區緊密合作,定期舉辦海灘與社區活動,讓障礙者與民眾互動。  中心戶外有個果園,種植許多老果樹,諸如橄欖樹、李樹、桑葚、蘋果… 等等。 穿梭在果樹之間,頓時清涼。  我站立李樹下,環顧四周翠綠如茵,眼前的橄欖樹垂枝飄逸,樹枝上掛著些許橄欖果實。 有那麼一時半刻,我想念起老巨樹,思憶風采正盛的紫薇。 恍惚之中,我心一驚,不知身心何以處於陌生的果園。 我快步走到 Y 的身後,他正與接待人員聊著李樹的歷史。 Y 回頭微笑,我靜靜站著,心慌逐漸隱蔽。  「不怕,不怕了」,我輕聲告訴心,在燦爛明亮的義大利,沒有黑暗,沒有驚懼。

回到室內,Maurizio 提議我們帶著院生們跳舞,Y 爽朗答應。 Y 設計一段以行走為主軸的舞蹈,由我和 Y 先示範。 接著,我們邀請院生和工作人員起舞。 當大家擺脫羞澀,身體熟悉律動,Y 帶領大家圍成大圓圈,拉伸肢體與開展方向感,一起完成群舞。 大多數障礙者對於肢體動作是困惑不安的,即使是我們習以為常的動作,對他們而言,可能是難以理解的繁複與壓力,所以帶領他們的舞蹈動作必須簡單、明確、本能。  在本能引導的探索中,身體本身會開展屬於他自己的律動。

結束了大半天的參訪,接下來的午餐時光,讓我大開眼界,體會了義大利人不顧一切享受時間的贈禮。 我們與幾位工作人員一起在海邊的餐館午餐,頂著四十度高溫,我們坐在室外陽傘下的長桌。 一盤接著一盤的生菜沙拉、麵包乳酪、義大利麵、焗馬鈴薯、烤茄子… ,像是深怕茹素的 Y 和我沒吃飽似的,不停地上菜。 大家意猶未盡,接續著社會性農業、園藝治療、藝術表演與教育的議題,義大利文和英語並行,天南地北。 那一頓午餐,足足三個小時,豔陽當頭,我和 Y 昏昏欲睡,幾乎忘了還有另一個機構等著參訪。

結束馬拉松式午餐,我們到達位於 San Severo的最後一個參訪機構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 San Severo 是個靜謐的城鎮,安靜的街道連接許多古色古香的教堂,是歐洲人喜歡的度假居處。 我們參訪的是家庭扶助中心,提供家庭諮商、身心障礙者的就業輔導、醫療服務…等等。  工作人員與我們一起坐下來討論社會型農業的想法,分享他們為智能障礙者所設計的服務計畫。 當時我已經在溽暑與午餐催眠下呈現頭腦不清的狀態,只是坐在當中喝水傻笑,已經記不清討論的內容。

(San Severo, Foggia, Italy)

《延伸閱讀》: 《2023.07.18|義大利社會型農業之旅|三個社會合作社的故事》… | Facebook

回到 Foggia 公寓,天色已暗。 經過一整天的馬不停蹄,疲倦寫在大家的臉上。 然而,在公寓大門外與 Maurizio 道晚安之後,Y和我眼神一轉,顧不得一身疲憊與揮汗如雨,散步去!  

來到義大利,Y 和我的默契是走路,以我們的雙腿紀錄旅程,每一步都收進身體的記憶。 我們走在陌生城市 Foggia 的街道,霓虹燈、人們的表情、建築風貌…,一切都是新奇的探索。  我們在小麵包店吃到了最好吃的 Sicilian pizza,一塊方形麵團托著番茄和香料,就著麵包店老闆最親切的笑容,簡單不造作,飽滿著人間的幸福。  

抬頭望向黑夜,灰藍與暗亮齊聚。城市街燈閃爍,Foggia 的夜空寂寞。 走一段路最好的方式,就是一直走下去。 航行,繼續航行。    

(Foggia, Ita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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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靈魂

結束在 Marche 的參訪,我們與淚眼婆娑的義大利媽媽告別,萬般捨不得,我們踏上南行的路途。  Maurizio 帶著 Y 和我,還有他的學生 Sara 一起搭火車前往義大利西南部的小城 Foggia。  

幾天以來與 Maurizio 的對談,不僅是農業、社會福利經濟體系、義大利與歐盟的土地歷史,每當行經廣闊靜謐的田野之時,Maurizio 總是喟嘆孤掌難鳴的寂寞之感。 他是大學教授,身邊不乏優秀的學生、熱絡的同事、以及學校資源,而他時時寂寞,即使處於人群中,甚至在溫暖的 Marche 家中,他仍然感到寂寞。

我們拖著行李,在月台上等著誤點的火車。  傍晚已近,火紅的烈日在天空依依不捨,緩緩下墜。 然而氣溫絲毫不留情,大地依舊如火爐般沸騰。 我們在月台上說著話,Y 拿著精油和梳子刮痧,薄荷精油的清涼為燠熱的月台灑下片刻安定。 大自然的香味如此靠近,薄荷的輕舞在空氣裡流連,與我們的笑語交織,此刻,我幾乎以為寂寞是場幻覺。 

火車上我們四人相伴,隨著窗外景色逐漸黯淡,我們離開溫柔的山丘。 小屋裡的朝夕,成為夕陽光芒中的回憶。 太陽終於落山,我看著車窗的倒影,我們四個人,帶著各自的生命歷程,什麼樣的緣分,將我們連結,在義大利南方相聚? 又是什麼樣的流轉,相聚一刻終究紅顏老? 然而,倒影中的我們多麼可愛,曲終人散仍然值得。

牽著寂寞的手,我的靈魂如黑夜的渡船飄盪,殘夢裡不知此心。  渡船悠悠蕩蕩,來到靈魂的出口,只要穿過一道閘門,就與舊有的世界告別。 滑向未知,我是否無懼? 鴻雁展翅,為了什麼而頻頻回首?  彼岸不遠,迎來的是別離,再別離。  道路依稀,迢迢星河是歸依路。 車窗倒影中我看著自己,問道:「妳看到了嗎? 妳準備好了嗎?」     

到達 Foggia 已是夜晚,Maurizio 安排我和 Y 住宿於一棟公寓,Sara 回自己的家。  公寓裡住的是 Maurizio 的同事 Snour,一位令人印象深刻的伊朗女子,我們的新朋友。 Snour 招待我們冰淇淋和水果,公寓的露臺寬闊,舒適的氣溫與親切的氛圍將我們連結在一起。 Snour 美麗的眼睛充滿了好奇之心,隻身在義大利工作,單身住在喏大的公寓,是否也感到寂寞?  

午夜時分,我們互道晚安。  隱隱約約,我發現寂寞的不只是屋裡的人。 我的睡房裡有一幅圖畫,畫中有張奇異的臉。  那張臉看似平淡,卻含蓄地充滿表情。 他微張的嘴向我傳達某些訊息,而我並不想要接收。 三更半夜,這股突如其來的頻率讓我首度對於能量感到恐懼。  我趺坐床上,背對著那一面牆,他依然在落地窗的倒影中注視著。 我無法在他的喋喋不休中入睡,只好走出房間,幾乎想要去敲 Y 的房門,暫躲一宿。 子夜寂靜,公寓靜靜地呼吸,我站在走廊,不忍擾 Y 入夢。 我返回臥室,默默地與他說幾句話。 然後,我睡著了。

夜已深沉,小城的燈光寂寥地眨眼,問候夜晚,問候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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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社會型農業之旅 (四)

在 Marche 參訪的行程緊湊, Maurizio 一站接著一站帶領我們參訪,每一段與農場和機構相處的時光,都像是不停歇的嶄新旋律。  炎炎夏日,一天一天過。 轉眼來到即將離開 Marche 的這一天,我們馬不停蹄,連著參訪一個特殊教育安養機構,以及一座現代農莊 – –  Anffas 和 SiGi。

Anffas 是個位於 Macerata (利瑪竇的故鄉)的大型社會福利機構,設址於一般民房社區當中,當我看到這個規模壯大的建築物,我心中微微驚訝。 它完全不像是社會型農業的組織,而是一座具備完整課程、治療設備、專業服務規模的教養福利機構。

我對 Anffas 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們的藝術治療計劃 – – 他們開辦繪畫、劇場(肢體)、音樂、健走 … 等等的課程,以藝術活動治療身心障礙者的認知、身體感受、社會性重建。 表演藝術不應僅只存在於舞台,它理應是庶民生活中最自然的存有。 我學了一輩子的音樂藝術,舞台殿堂的聲光榮耀固然令人趨之若鶩,而我更期盼的是,人們在日常中能夠擁抱藝術的滋養,讓劇場與音樂深刻地走入社會的每一時刻、每一個角落。

(Art at Anffas, Macerata, Italy)

這個教養院的規模超乎我的想像。 院方熱情接待,創辦人、主任、心理諮商師、醫護人員、各科專業人員齊聚會議室,介紹他們專司之職責,以及各個部門的主要工作內容。 整個團隊井井有條,活力飽滿。 除了治療與協助智能、身心障礙者之外,他們也致力於保護障礙者的人權與社會權利。 我們在院內每個樓層參觀,看到了藝術教室、手藝製作工作室。 無論是走廊上展示的藝術作品,或是教室內的未完成創作,都是真誠與赤裸的內心世界,走過每個迴廊,我與每一幅畫作溫柔相遇,感動著純粹的美在這個教養院渾然實踐。

(Art at Anffas, Macerata, Italy)

走廊上傳來歡騰的嘻鬧聲,一群笑臉滿溢的孩童隨著老師走過我們身旁。 當他們看到兩位東方臉孔的訪客,童稚的臉上堆滿了好奇與友善,他們朝陽般的美麗臉孔如此動人,每個孩子活潑地舉起手,爭相與 Y 擊掌,笑鬧而過。  

樓層走道底處,我看到一架鋼琴,牆角旁靜靜佇立,獨自散發光采。 我禁不住好奇,詢問這架鋼琴的來由。 這是一位已故院生的遺物。 多年前,一位老太太帶著她的鋼琴住進教養院,房間狹小,於是院方將鋼琴置於走廊上一處安靜的角落。 老太太每天在她與鋼琴的約會中彈琴,自娛娛人,帶給院內悅耳的活力,為沉寂的空間點綴斑斕的音聲。  老太太去世之後,鋼琴留在教養院。 於是,這台鋼琴待在屬於它與老太太的位置,沒有人移動它,也沒有人彈奏它。 我輕觸鋼琴琴蓋,彷彿聽到當時盈飛璀璨的琴音飄揚。 我沒有要求彈奏,這一刻的震撼,我願留給當下的悸動,留給沉默。 我向鋼琴深深致意,感謝它與音樂之神帶給人間的慰藉。

(Piano at Anffas, Macerata, Italy)

《延伸閱讀》:  《2023.07.18|義大利社會型農業之旅|Anffas:五星級的教養院》 這是一趟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參訪。… | Facebook

午餐之後,參訪 SiGi ,是行程表之外的驚奇。 這是個現代行銷的農莊,位於丘陵環抱中的山谷裡。 農莊的面積精巧,以果樹種植為農作基礎。 果樹翠華,錯落於果園中,每一株都是個性鮮明、獨一無二的精靈,在天地孕育下,與山谷、以及農莊榮華相依。 黑桑葚、野生櫻桃、白肉無花果、野生蘋果,佛手柑,義大利枸杞子,red currant,rhubarb,… 等等,都是少見的品種,採收之後用來製作果醬、水果酒、糖漿果汁、醃漬水果。  這些農產品竟也外銷到台南的一家獨立餐館,令人驚奇。  農莊女主人 Martina 承繼父母對土地與農莊的愛,將父母創立的品牌拓展到世界各地,同時,她積極投入社會福利,為身心障礙者提供工作機會。  這是品牌農業與社會福利機構成功合作的案例,當我看著Martina 發亮的臉龐,暢談她的父母創業、種植經驗、產品製作、服務身心需求者、以及她對自家品牌的信心,我的眼簾浮現了雲彩上的烏托邦城堡,在雲霧繚繞的山谷天空上悠揚。 無法複製的美麗經驗,大自然展現的浩浩兼容,如同湖中的倒影,清晰地浮印在心底深處。

(SIGI, Marche, Italy)

《延伸閱讀》: 《2023.07.17|義大利社會性農業之旅|SiGi:品牌與障礙者的結合》… | Facebook

回到山丘屋院,我檢查著收拾妥當的行李,抬頭一瞥,看見義大利媽媽嘴角微笑,眼裡卻閃著淚光。 我敞開雙臂擁抱義大利媽媽,心頭湧上的不僅是感恩之情,更多的是難以言喻的親密情感。 愛的深度廣無邊際,一點一滴治療靈魂的傷口。 星辰浩瀚,寂寞的航行是為了愛與奉獻。

提起行李,同時,提起悄悄藏進行囊的愛,往南行,前往 Fogg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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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社會型農業之旅 (三)

在 Maurizio 家的第三天,我深深愛上山丘上的寧靜。 安寧的鄉間生活,生命力源源湧現,飛鳥與天空的色彩相映齊飛。 鄉間小路,是我永遠的神往。 夜晚,我打開木窗,窗外的星辰與風聲伴我入眠。 早晨,晨曦與鳥鳴與我共享生命。

(Morning in Marche, Italy)

這一天,我們參訪 Universita di Macerata (馬切拉塔大學)的特殊教育師資培訓中心。  驅車進入Macerata,看到城門鑄上「Home of  Padre Matteo Ricci 」(利瑪竇的故鄉)。 這位奉獻畢生為神服務,在異鄉比在自己的故鄉還要長久的利瑪竇神父,是流浪者傳唱中最浪漫的一章。 而今親自造訪他的故鄉,我的眼神穿越古今,心中升起時空錯雜之感。 一個人,需要多麼清晰的視野,心裡只有澄淨與篤定的信仰,才能為了實踐神的教誨,為解眾生之苦,流浪異鄉。 路遠迢迢,今昔如同,我們不遠千里來到這裡,擁抱神的光芒。

Universita di Macerata (馬切拉塔大學)創立於 1290 年,是世界最古老的大學之一。  特殊教育師資培訓中心不只有嚴謹的培訓系統,並且研發、製作許多教學用具。 每一項教學器材的研發,都是為了每一個特殊需求孩子的學習。  他們的團隊充滿熱情活力,讓我心生羨慕。 我曾經教過幾位特殊需求的孩子(自閉症、過動症…),但是我並沒有特殊教育的學習背景,只是單槍匹馬,一對一教學。 音樂教育領域裡沒有太多的教學工具,我自己想方設法變花樣。 當時我唯一的信念是誠摯心,相信孩子與鋼琴的親密連結。 而在Universita di Macerata (馬切拉塔大學)看到審慎且具有創造活力的教具開發系統,為每個孩子的需求努力,我對人間又多了一點信心。

(Universita di Macerata, Italy)

接著,我們重回周末參訪過的農場Monte Pacini Social Farm,正好碰上他們在周一與孩子們的藝術課程。 孩子們和老師遊戲、畫圖、說故事。 在義大利,時間是取之不竭的禮物,人們願意花時間與人相處、暢談理念,品嘗生活的每一時刻。 我們在農場裡午餐,與工作人員分享新鮮的蔬菜、麵包。義大利麵。  土地與食物的連結,是地球之母給予生靈的恩典。 聆聽農場創辦人 Marco Marchetti 談著理想與實踐,一個人可以因著善意的念頭而盡畢生努力落實,這不正是利瑪竇神父的堅定嗎?

烈日驕陽下的廣闊大地, Monte Pacini 的每一張堅毅真誠的臉孔,深深刻印在我的記憶裡。 修道路上勤懇難行,一聲聲祈禱我都誠摯懇求;菩薩道上艱險萬千,每一步我願用盡心力。 只要記住這些不退縮的耕耘者,當我走入困頓的時候,我仍然會自己站起來。

(Marche, Italy)

《延伸閱讀》: 2023.07.16|義大利之旅|馬切拉塔大學特教師資培訓中心+看見所有人的需求》 … | 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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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丘上的向日葵

古城夜遊後的週日早晨,洋溢著金色的靜謐。 我們好整以暇地在Maurizio 家中、庭院、小山坡上悠閒漫遊。  午餐之前,Maurizio 帶著Y 和我參觀另一個古蹟Pitino Castle。

(Castello Di Pitino, Marche, Italy)

Pitino Castle 是個石頭建造的千年城堡,一千年前由當地的貴族建造,之後由當地的教會在此建立教區。 上個世紀後半,由於人口外移,教堂外遷,城堡從此荒廢,只留下歷史遺跡,供人憑弔參觀。 義大利到處都是中世紀遺留下來的千年古蹟,因為石頭是主要建材。 木造建築物容易在歲月的流光下腐朽,而石頭是千年不壞的建材。 從山丘望向寬廣的丘陵地,難以想像,這綠田綿延的山丘地,曾經是許多急進功利者的爭奪之地,也因複雜的政治因素沒落衰敗。 這一片美麗的丘陵,與天空綿綿絮語,是 Maurizio 的故鄉。 我心中的故鄉,是溫柔的地球之母,是銀河燦爛的星空,是佛國淨土。 千年以來,人類與爭奪、戰爭像是結了不解之緣,永無休止。

(From Castello Di Pitino, Marche, Italy)

我們緩慢地驅車鄉間小路上,到處看到黃澄澄的向日葵花田,一畝一畝的,有的近在車窗外,一呼一吸之間滿是陽光花香,有的則遙遙佇立在山丘上,隨風飄擺,仙子似的對人間淺笑。 義大利南部的向日葵花型嬌巧,小家碧玉似的活靈活現,娉婷搖曳,不若美國西岸般高大艷麗。  這些金黃向日葵,多是農業用途,用來製作葵花籽油。 我們在向日葵花田的環抱下,走訪每一寸土地。 愛陽光又愛花的我,多麼希望在晴朗長空裡飛過,永遠擁抱著這一片花田,永遠守護這一方美麗。

(Sunflowers, Marche, Italy)

傍晚回到屋院,我跳進廚房想要幫忙義大利媽媽做晚餐,卻被她的笑臉推出了廚房,要我們出去玩。 於是,我和 Y 外出散步。 鄉間的山丘悄然無聲,連風聲都小心翼翼。 我們行經稀落的幾戶住家,小貓懶洋洋地踱步,一條小黑狗好奇地瞅著我們,輕叫兩聲。 山丘兩側佈滿了各種植物,有老朋友也有新朋友,微風中亭亭玉立。 淡黃色的地平線,交錯在我們的眼前,在大自然的祝福下,我體會到「永恆」就是萬般眷戀都在暮色裡歸零,而歸零後的心,是自己與天空的約定。 自己的心,要自己灌溉,就像是山丘上的向日葵,自己的美麗,自己綻放。

義大利人習慣在進餐的時候淺酌葡萄酒,這幾天與Maurizio 和老媽媽相處,我們入境隨俗,放心大膽地喝開來了。 Y 問我想不想跳舞,我猶豫剎那,因我不是個很好的舞者,但是,有何不可! 於是,我們為 Maurizio 、義大利媽媽、以及Maurizio 的學生 Sara 舞上一段。 Maurizio 不知什麼時候往我手裡塞了一根擀麵棍,我就拿著擀麵棍與 Y 共舞。 Y 是個溫暖的舞者,他支持舞伴、保護舞伴, 我們的肢體線條簡單俐落,音樂叮鈴悠揚,一道金色的光束,彷彿向日葵的微笑,氤氳環繞著山丘。 我慢慢放下擀麵棍,隨著細細的光芒與 Y 的身體牽動,我緩緩旋轉,就像是山丘上的向日葵,陽光下與風絮語。  

在義大利東南方的 Marche ,夜星閃爍,忽隱忽現,終於,我瞥見了平安。 

(Sunset, Marche, Italy. Photo by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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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凝望

周末的晚上,晚餐過後,Maurizio 帶我們走訪中世紀古城 Cingoli。 我們驅車在山路裡迂迴轉彎,翻過一個又一個山頭,鄉間的黑夜寧靜無聲,四下悄無人煙,我們在車上閒聊著,瞌睡蟲幾乎爬上我的眼皮。  我心想,義大利人的瘋狂果真名不虛傳,三更半夜這麼遠的車程,究竟要到哪裡去? 

穿過一條狹長的小道,車身猛一轉彎,瞬間視野寬闊起來,眼前是個看似城邦規模的小鎮。 我們下車走路,這才發現,雖然已是夜晚十點鐘,在小鎮古巷裡散步的遊客(居民)真不少。  古城外的公園裡,還有當地居民玩著忘了是哪一類型的球類運動,我們停留觀看,歡呼喝采,瞌睡蟲退駕。  當我們穿越巷弄,薄霧飄渺的意境繚繞在我們周圍,這座從中世紀保留下來的千年古城,夜裡散發著神聖的光彩,走在其中,像是走進時光隧道,一窺千年一瞬的夢境。

(Cingoli, Marche, Italy. Photo by Y)

不遠處傳來音樂歡慶聲,是個在Cingoli Di Piazza的社團活動。 男士們穿著風雅、正式的西裝,女士們身著貴族大蓬裙。 他們並肩起舞,隨著輕朗愉悅的室內樂重奏,歡暢跳躍。 我禁不住音樂的誘惑,輕輕提著裙襬,雙腳踏著小步,輕微的舞著。 左轉身,右回首,眼前舞動的人們逐漸模糊,時空變成了那個時代、那個舞會,那個十九世紀初的德國小城邦的場景。  父執輩一群聚在一起,商議著他們所謂的大事,那些不管經過多久,我永遠學不懂的心眼機鋒。 香花美酒,人們翩翩起舞。 我隔著人群看著他,他的眼睛找到了我,我們微笑。。。  音樂嘎然而止,廣場上的人群鼓掌笑鬧,Maurizio 說了個笑話,我應聲大笑,掩飾了我的失神恍惚。

我們繼續往城牆上走去,在城牆邊看著夜景,山下不遠處的市政中心正舉辦周末夜間時裝秀活動,霓光閃爍,樂聲隆隆,熱鬧非凡。  再往高處探索,遇見了高塔上的聖母像。 聖潔藍光中,祂張開雙臂,擁抱人間子民,無條件賜予人們純粹的愛與平等。  我仰頭凝望聖母的光芒,藍色的慈暉照亮黑暗的夜空,深深地凝視,這一晚的秉燭夜遊是必然的夢境。 夢境裡,被無明影響的心,誤認依緣而生的事物真實存在。 知道是夢境,為什麼醒不過來? 為什麼在夢境裡感受到切膚之苦?

(Cingoli, Marche, Italy. Photo by Y)

午夜時分,我們在市政中心的廣場逗留,與觀賞時裝秀的民眾湊熱鬧。 過了午夜,仙德瑞拉的華麗馬車變回了橘黃色的大南瓜,我們摸黑返回山丘上的家。 夜已深沉,屋院安靜呼吸,義大利媽媽早已沉浸夢鄉。 我抬頭凝望星辰,看見古城山巔的光芒,幻化為短暫的應許之城。   

(Cingoli, Marche, Italy. Photo by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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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社會型農業之旅 (二)

清風是春露的歌者,烈日是夏曉的舞者。 義大利的夏季,炎炎熱浪,南方鄉間的山丘光色顯耀,一片翠綠鮮美。 這是個幽靜的周末,Maurizio 領著我們參訪兩個社會型農業機構:Monte Pacini  Social Farm和 Cooperativa Sociale Berta 80。 前者的服務對象以身心障礙與特殊需求孩子為主。 後者以教堂為基礎,服務幫助毒癮者與社會犯罪更生人。

Monte Pacini 是個在山丘上的農場,創辦人 Marco Marchetti 是位熱情、落實理想的謙謙君子。 聽他談話、與他相處,是未曾有過的輕盈經驗。 一位承擔重責大任的社會福利與改革的創造者,周遭的能量是深不見底的柔和堅定,有如溫潤美玉,闇室裡閃耀著微光。 他闡述了身心障礙者的社會功能,透過適合的治療、課程和訓練,他們可以擺脫接收者的被動角色,成為給予者與創造者。 「Work is dignity」 (工作就是尊嚴),這句 Maurizio 常常說起的語句,也是 Monte Panici Social Farm 貫徹實踐的中心準則。  

Monte Pacini Social Farm 占地廣大,山丘上有菜園,種植各式蔬菜,諸如櫛瓜、番茄、鷹嘴豆、茄子、朝鮮薊… 等等。 還有大量果樹、廣大的麥田。 除了農(園)藝治療之外,也有部分動物治療,聽說驢子是動物治療的主角。 之後在其他社會性農業機構也常常看到飼養驢子作為動物治療的用途。

(Monte Pacini Social Farm, Marche, Italy)

我們受邀享受農場的午餐,像是與親人過節一般,品嘗道地的義大利風味以及葡萄酒。 在廚房與餐桌邊服務的都是他們的學員,新鮮的食材與美味的料理像是一首素樸的田園詩,唱誦出誠摯的韻律。  擁抱著天真笑容的唐寶寶學員,是與天使相遇的美麗。  廣闊的丘陵地,平和親善的志工與人們,為著共同的理念而持續做著為人、為土地、為社會、為神的志業。 每當我回想起這一份聖潔,我對人間似乎多了一點信心。 

(Monte Pacini Social Farm, Marche, Italy)

隔日, Maurizio 連絡上 Croce Bianca (白十字教會)的農場治療機構 Cooperativa Sociale Berta 80,我們便在炎炎午後前往。 這個園區占地 50 公頃,是目前我看過最遼闊的大片農牧場地,如此廣大的田園與農莊,與天地繾綣濡沫,原本應是舒懷的參訪時光,然而,這卻是我在這次參訪當中印象最深刻、心情最沉重的經驗。

(Cooperativa Sociale Berta 80, Marche, Italy)

Cooperativa Sociale Berta 80 收容幫助的學員多是上癮者(包括毒癮、酒癮…等等)以及為了毒癮而犯罪的更生人。  創辦者是位致力投入監獄與更生人教育的  I. Ciabatonni 神父,在神父於 2020 年去世之後,目前接手的是臉上寫滿了憂國憂民情懷的牧師 Don Donato。

對於上癮者,我並不陌生,求學時代在紐約,以及曾經在療養院為患者彈琴,我接觸過因各種原因而藥物致癮的人們。 我對長期疾病,或是身體上累積過多化學藥物的磁場偶有敏感反應,所以,當我在Cooperativa Sociale Berta 80  的育樂室與教室裡與幾位勒戒的學員擦身而過、點頭致意,我短暫地感到呼吸阻礙與輕微頭痛。 那是受苦的靈魂所傳達的訊息,他們努力,然藥物的作用像是水蛭般吸附在身體與靈魂的痛楚裡,甩也甩不掉。 重生的道路是一條看不見光的幽冥之路,黑暗、黏膩、充滿蟲爬叮咬的焦躁與腐朽的氣味。 當難以承受的絕望排山倒海而來,渴望求生的靈魂只求短暫的安適休憩,於是重拾藥物(或酒精)是他們無奈悲哀的抉擇。 大多數上癮者無法對抗的不只是身心摧折的艱苦,還有重回社會之後的適應問題,於是在光與黑暗中無盡地輪迴,深深地陷入黑暗之神的門牢裡。

Don Donato 牧師提到許多戒癮失敗的例子,他疲憊的面容滿是憂慮、悲憫、且無奈,這是個無解的習題,上帝將這個課題交給 Ciabantonni神父,交給 Don Donato 牧師,卻沒有給出解答。 或者,受苦的靈魂要在苦難中走出一條康莊大道本就是天方夜譚,上帝所應許的不是套上公式就可以輕鬆解開的課題,而是苦難中對生命的凝視與透徹。

(Cooperativa Sociale Berta 80, Marche, Italy)

回到山丘屋院,義大利媽媽張開雙臂迎接我們 。 床鋪整齊如新,晾乾的衣物潔淨折疊,安置在床上, 我輕觸床沿,坐著發呆許久。 樓下廚房裡,義大利媽媽慈愛的張羅著晚餐。

那天夜裡,我輾轉難眠。 我起身打開木窗,倚著窗台,望向遠處的暗藍色山巒。 星光璀璨,照看人間,漫漫長夜裡,埋藏著多少受苦的靈魂,寂寞與痛苦啃食著羸弱的身心,逐漸對無法喘息的命運淡去、冷漠,失去呼吸與平衡。 「為什麼? … 」 這幾年來,我經常問著天空,問著菩薩。 為什麼這個世界的苦難永不休止? 為什麼眾生的痛苦始終沒有盡頭?   夜風拂來,我聽到風與樹纏綿低語。有那麼一剎那的仰望… ,我似乎微微懂了菩薩和耶穌交代的是什麼。  依稀恍惚中,我憶起…

 I hope that all sentient beings in the world and in ten directions never suffer from the hurt I have suffered through all eternity.

I hope that I am capable of protecting all sentient beings from grief, despair, sorrow, and hurt through all eternity.  

Buddhas in ten directions, please listen to my vows and aspiration, support me fulfilling those through all eternity.

即使我依然怯懦,依然萎縮,依然受苦,然而,這個老早已經發了的誓願寸步不離地跟隨著 – – 也許,我需要短暫離開,但是,只要這個世界仍有苦難,我會在…

(流浪。 Me and Myself, Marche, Italy)

【延伸閱讀】:

蔡祐庭 – 《2023.07.15|義大利之旅|Montepacini:有機與倫理,社會性農業的應許之地(1)》… | Facebook

蔡祐庭 – 《2023.07.17|義大利社會型農之旅|Montepacini合作社(2)》… | Facebook

蔡祐庭 – 《2023.07.16|義大利社會型農業之旅|Cooperativa Sociale Berta… | 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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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丘上的家

日出,太陽露臉的第一道光投射在窗櫺上,像個不怕生的孩子,不請自來,輕鬆地攀著窗台,咧著大嘴笑著。  我微微睜著眼,感覺著半開的木窗、微亮的天空、純樸的房間、牆邊的木製書桌與櫃子、精巧的小床…。 我在義大利南部 Marche, Maurizio 教授的家裡。 Marche 的溫差顯著,早晨的空氣清涼。 我躺在小床上,想起前一晚如何抵達 Maurizio 山丘上的家,行旅的過程雖稱不上驚滔駭浪,卻充滿旅行的戲劇性。

(Bologna Train Station, Italy)

結束 CIM 參訪之後,Maurizio 帶著 Y 和我搭上南行列車。 歐洲的火車站有種流浪的魅力,而這種吸引力之於我是熟悉的,也是未知的探險。 踏上火車,擁擠中我們找到舒適處,我靜靜地體會著四周的人們與火車的律動。 義大利的能量是紅色的,好奇且友好的,是將人團團包圍著的擁懷。    

三個小時之後,我們到達Marche,Maurizio 的故鄉。  Maurizio 的母親在家中等著我們的拜訪,對於不諳義大利語的兩位素食者,老媽媽期待中難免忐忑。 我們像是不速之客般的打擾,興奮且靦腆。

下了火車,我們拖著行李,坐上 Maurizio 的小客車,上了公路,往郊外的山丘駛去。 沿途我們聊著,與 Maurizio 初次見面,卻沒有陌生感。 我們熟稔地聊著生活、理想、家庭狀態、生命、社會意義…,就像是老朋友重逢似的,沒有時間差和距離。 車窗外,公路旁的田園景色愈來愈豐茂,夕陽西下,天空的顏色從橘紅色到紫色,再從淡紫色轉換成深藍色,太陽默默隱身地平線,夜晚依依降臨。

夜神到來的那一刻,Maurizio 正駕駛著的車身發出奇怪的巨響,像是輪胎爆裂或是車底落在公路上的撞擊聲。 Maurizio 將車子停靠路旁,稍事檢查之後,即致電公路拖吊單位。 我們在路邊等著拖吊車,一邊仍安適說話。 Maurizio 對我們抱歉,讓我們在黑夜的郊區公路邊等待。 我們一點兒也不在乎天色有多黑,氣溫有多高,路邊等車有多無聊。 我們三人作伴,一整天的疲憊干擾不了我們。 當Maurizio 忙於電話連絡的時候,Y 和我聽音樂,聊音樂,黑暗中,革命情感扎實生根。

拖吊車很有效率地找到我們,拖吊司機俐落地牽曳固定 Maurizio 可憐的小車,揮著手要我和 Y 跳上拖吊車的前座。 一聽到可以坐在高頭大馬的拖吊車上,我整個人興奮起來。 這種大型工業車之於我是神祕和曠野的完美創造物,我從來沒想過會在義大利南部的郊外公路上與它相遇,茫茫黑夜中,一起走過一段!  我和 Y 吃力地爬上巨高的駕駛副座,居高臨下的驕傲,公路在車底下滑過,好像整條公路、全世界只有我們這輛龐然大車神氣地奔馳著,連遼闊的天空都相形失色。  轟隆隆的車聲與司機爽朗的大笑聲,和聽不懂的義大利語,在這陌生的國度,自成一首詭異又生機蓬勃、諧和又前衛的音樂。

大半天車馬勞頓、公路驚奇、山路迂迴,我們到達山裡偏僻的汽車拖吊維修站。 一看到維修站,我難掩興味盎然。  跳下拖吊車,只見涼風習習捲起地面上的雜草樹葉,昏黃燈光下的大倉庫、悄無人煙的荒郊野地,看起來就像恐怖片的場景。 我並沒有在這個場面裡興奮太久… ,此時,我們聽到遠處傳來的車聲和微暗的車燈,是Maurizio 的老媽媽開車前來接我們。 慈祥的老媽媽領著我們上車、回家。  

走進老媽媽的家門,立即感受到只有家才有的舒適氛圍,廚房、飯廳、道地義大利晚餐。 歷經一整天的參訪與舟車,歷經在公路上的刺激與驚奇,我們像一家人似的聚在一起,享用屬於義大利的愛與溫暖。  窗外,山巒在黑暗中安眠,滿天星斗閃耀著平安。 屋內,笑語不止,時蔬鮮脆,淺酌舒心。 不論是波隆納或是 Marche ,只要有對的人在身邊,就是家。

義大利鄉間安靜美好,我在太陽初昇的剎那醒來,我微微驚訝,又是個無(惡)夢的沉睡。 我悄悄走下樓,義大利媽媽已在廚房煮著咖啡,笑臉燦爛,我忍不住擁抱她…  。

(Marche, Ita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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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社會型農業之旅 (一)

在波隆那的小公寓待了三天,離別之時,心中淡淡地依依不捨。  

社會型農業 (Social Agriculture/Farming)是 Y 的專業,Y 目前服務的台北象山農場 (暨台北市藝術統合教育研究會)是台灣少數社會型農業的園藝治療場所之一。 這趟旅程,我開始接觸社會型農業,初步學習社會型農業,再到對於社會、心靈與藝術,以及進一步對服務身心特殊需求的人們付出不一樣的思考。 這次與 Y 結伴旅行,不僅是學習,也希望自己在這幾天的農業與社會機能文化交流上能夠略盡棉薄之力。  一個學音樂的人,能夠在社會型農業的文化交流中做些什麼? 我不知道,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那就跟著大家的腳步向前走,以我的身心靈誠懇地見證這五天的美好交流。

接待我們的是義大利 Foggia University 教授 Maurizio Prosperi ,他從南方的 Marche 來到波隆那與我們會合,帶著我們開啟 一站又一站的義大利社會型農業參訪之旅。  (註:有關於義大利社會型農業的詳細參訪之路,詳見以下的延伸閱讀。)

第一個美好交流就是教授 Maurizio 本人。 來到義大利之前,我們完全不認識他,只是透過另一位不熟稔的日本教授找到他,神奇地連上線。 經由 email 往返,Maurizio 誠摯用心地尋訪、安排了五天的緊湊參訪行程。  對於素昧平生的兩個人,Maurizio 付出真心與熱忱,這是一份始料未及的感動。

參訪的第一站是在波隆那近郊的機構  CIM,波隆那的第一座社會型農場 。  見到大自然,就像是回家一樣安穩美好。 機構裡的人們親切熱情,Y 以流利的英語做了關於象山農場的詳盡簡報,由 Maurizio 翻譯成義大利語。 在一片翠綠廣大的土地周邊,大家齊坐在梅樹下熱烈討論,義大利語與英語交織成和諧的樂聲。

(CIM, Bologna, Italy)

CIM 的環境貼近大自然,工作人員對每位應聘的身心特殊人士盡心輔導,幫助他們有能力工作、製作品質優美的各式生活用品和藝術品、照顧自己、照顧來訪的客人。  我看著每一張善意的臉孔,單純的笑容,即使語言不通達,誠意是最直接的語言,擁抱是心與心的交流。 是什麼樣的熱忱與善念,讓這一群勇者不計利益得失,投入結合社會型農業與幫助身心障礙者,披荊斬棘,共同創造通往烏托邦的路徑? 這只是參訪中的第一站,我已經感受到一念為人的力道如此強烈,像是亙古投射的第一道光芒,只有純淨、無私、照亮萬物的美善。

(Bologna Station, Italy)

結束參訪 CIM 的同時,也是離開波隆那的時刻。 我們將往南行,前往 Maurizio的家鄉  Marche 。 在波隆那火車站月台上,我環顧四週,想著波隆那的好,三天以來的一幕幕奇蹟:美麗的迴廊,中世紀與現代並存的街道與古蹟建築,巷弄裡的甜點小舖,參天大樹的家鄉,人文薈萃的藝文空間,街角的壁畫,巧遇美國作曲家John Zorn 七十大壽的音樂會海報,悠久歷史的歌劇院… 。 

與波隆那道別的那一刻,怎麼也沒料到,接下來與 Maurizio 相處的五天竟是意想不到的美好與冒險。

【延伸閱讀】義大利社會型農業之旅|快樂的一起工作:參訪C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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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塔與彩霞

夜裡下了雨,睡夢中,我隱約聽到微微雨聲,沙沙作響。 早晨天氣微陰,雨停了。  少了烈日當頭,氣溫宜人,好個行走天!

波隆那有種穩定的古老氛圍,靜謐的厚實感在我身邊安寧地流動。  連著兩個早晨,我或在地板上靜坐,或望著陽台的光影發呆。 短短兩天,我愛上波隆那。

波隆那古城區有兩個高塔:Degli Garisenta 和Degli Asinelli(阿西內利高塔),後者高度 97.2公尺,傾斜 2.2公尺,是城內最高塔。 12 世紀建造的 Degli Asinelli 內有著古老的木樓梯,我們一階一階往上爬。 樓梯狹窄,階度陡斜,登上頂樓需要爬約莫 500 階。  登頂俯瞰橘紅色的波隆那城,所有建築和主要街道盡收眼底。 橘紅色的屋頂閃耀著自中古世紀以來的榮耀,遠處看到幽綠的山丘,友善地向我們招手。 我心中喟嘆,似乎我們無法回應山丘的殷殷邀請。 

(Deglu Asinelli, Bologna, Italy)

我凝望那一片橘紅屋頂,人類文明曾經擁有過的明朗光亮,建造一座偉大的城市不僅僅需要技術,更需要對人類與天地有著深刻關懷的建築計畫。 每一片磚瓦訴說的是人類曾經無私、奮力地為故鄉的土地貢獻最美好的生命經驗。

(Bologna, Italy)

從高塔下來,腳踏實地,像是從遙遙天邊回到人間。 人間千奇百態,而我們在波隆那,義大利的中部地區,擁有著無盡豐富的藝文寶藏(註:波隆那的插畫藝術非常盛行)以及古老傳承的迷人城鎮。 公車在古街道穿流不息,而我們寧願倚賴雙腿,將我們的腳步落印在每一方土地。

我們走進波隆那大學解剖學教室 Teatro Anatomico 。 這座開啟人類解剖學文明的研究教室位於科學大樓,天花板上與各面牆上所呈現的壁畫和雕像,紀錄了當時為這份珍貴文化遺產付出青春與貢獻的前輩。 也許是波隆那的溫柔讓我放心,我輕忽了這古老文明所引發的後座力。

(Bologna, Italy)

走進解剖學教室,當中的解剖檯是白色的大理石質材,被樸素又精緻的木雕柵欄圈圍著。 解剖檯周遭微微搖晃,好像有人故意晃動桌檯,而我發現身旁三兩遊客毫無反應。 解剖檯的前方是教授教學的講台,講台後方有雕像拱著神聖殿堂的感覺。 在講台旁繞了一圈,我開始頭痛。 牆面上有兩層雕像,上層是波隆那大學畢業醫師的半身雕像,下層是古羅馬時期著名醫師的全身雕像。 隨著頭痛加劇,我坐上嘎吱作響的木頭長椅。 Y 在我眼前走來走去,他的臉色蒼白、嘴唇乾燥。  他走了兩圈之後,我忍不住叫住他。

「嘿,你是不是不舒服?」

「是啊。 頭有點暈。」 Y 面無表情地回答,一邊看著解剖檯。

「怎麼不早說,我們快走。」我從嘎吱作響的木椅上跳起,拽著 Y 大步走出教室。

(Teatro Anatomico, Bologna, Italy)

離開解剖教室後,我們倆像遊魂般從科學大樓晃蕩到大街上。 悠悠晃晃,我們走到一個小公園,遇見慈祥的大樹爺爺。 Y 帶著我靠近大樹爺爺,當我的手碰觸到大樹爺爺結實的樹軀,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我拉向祂,我像是被磁鐵吸住一般環抱著祂。 而Y 則是將背脊推向祂,全心全意地依靠大樹爺爺。  我們就這樣軟黏在大樹爺爺身上很久很久,直到我們甦醒過來。 

(Bologna, Italy)

大樹爺爺溫潤的力量不只安慰了當時的震動,也彷彿治療了靈魂某個角落的傷痕,我感覺到有個奇異的層面慢慢打開。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 隨著往後旅程的開展,我看到的未知愈來愈廣瀚。

大樹爺爺的引導下,我們順著運河,走到一座大公園。 我不擅長尋找景點,我們安然於隨處行走,走到大自然的懷抱。 巨大的老樹處處,傍晚的太陽露出疲憊的微笑,溫柔的光芒仍然散發著落山前的熱度。 我們躺在大樹下,仰望大樹,樹梢的光點閃爍,像是彩虹裡的雨點,化為輕巧墜落的八分音符。

(Bologna, Italy)

走了一整天,從下午走到傍晚,從傍晚走到夜晚。義大利的夏天,太陽落山得晚。我們在小巷裡的冰淇淋店逗留,品嘗最美味的義大利冰淇淋 (gelato)。直到飢腸轆轆,我們才開始往住處走回。 甫一抬頭,即看見淺紅與輕靛交織的天空,彩霞滿天。

旅程中的第一個奇蹟,每一秒都是歲月。 宇宙中的航行,千萬年的相會,豈能不珍惜?

(Sunset in Bologna, Ita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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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跟祢一樣

在波隆那的第一晚,我和 Y 一起下廚做了義大利蔬菜麵。  櫛瓜、番茄、紫茄、芝麻葉  (arugula)、朝鮮薊(artichoke),加上義大利特有的新鮮麵包以及油漬風乾番茄 (dried tomatoes),全都是我最愛的蔬菜。 我們做飯、說話、聽音樂,享用親手做好的佳餚。  很久以前,記憶中似乎也有這般平靜的用餐時刻,我細想著 …。  啊,是去年秋天在克里特島 Paleochora 的第一天,我與音樂家搭檔 T, 在小餐館安靜晚餐。  秋去冬來,冬盡春生,春逝夏至,已經過了九個月了嗎?  時間流淌,不留情,灑脫回身。 

一夜無夢,我沉沉睡去。 波隆那早晨的陽光是白色的,清清亮亮地灑在窗簾上,一片雪白通透。  陽光中我看到一條窄道,細微的,只是一道縫隙,那是去年秋天 Magister(親師)在雅典留在我的靈魂裡的禮物。 

(Bologna, Italy)

是這樣嗎? 這段旅程,是進入自己,同時走出自己的一段探險嗎? 不除虛妄,也不求真,也許這是一段清朗的旅行,或者,我要面對險峻的懸崖峭壁。  我不期待, 只要如實看著自己。 

我們開始走路。 似乎我的每一趟旅程都以行走為主軸。 無論是繁華城鎮,高山峻嶺,荒野鄉間,或是平原山丘,我走過,一步一步,走著,走著。

走在全世界最古老的城市之一,炎夏的熱氣茫茫,空氣中的水氣剛剛好。 這座充滿中古世紀風情的城市擁有全世界第一所大學 –– 波隆那大學,人類文明史上第二座解剖學教室Teatro Anatomico,還有由13 世紀古老建築達古修宮(Palazzo d’Accursio)改建的圖書館 (Biblioteca Salaborsa),圖書館的地下層保存了西元前古城遺跡。   圖書館外的側牆傳來沉重的能量,我下意識地駐足不敢前進。 不料 Y 像是受到召喚似的走近那面奇異的側牆,牆上呈現的是二次大戰期間罹難兒童的照片。 一張張黑白照片,一雙雙潔淨悲傷的眼睛,沉默地瞅著半個世紀以來的變化。 Y 忍不住落淚,我心頭一驚,趕緊走上前擁抱他。 殊不知這個擁抱是此一旅程的起始原由,我們將在這一場探險中相互扶持。

(Biblioteca Salaborsa, Bologna, Italy)

我們走在古街道,走在迴廊,我聆聽這座偉大城市的謙謙呢喃。不同於希臘諸神的彬彬睥睨,義大利的人民和城市氛圍親切熱情,這是個與人沒有距離感的國度。

(Bologna, Italy)

歐洲各個城市佈滿教堂,從希臘的東正教教堂,到義大利的天主教教堂,依舊,我感受到義大利的教堂氛圍是更貼近心神的。  走到 Basilica di Santo Stefano (聖斯德望聖殿),我們受到無形的吸引,直直地走進教堂,安坐在大廳,靜靜地看著十字架上的耶穌。  光芒晃耀中,十字架在我眼前輕微飄盪,我的呼吸深深進入後背,我忍住潸然淚下的情緒,無助地望向 Y 。 他覺察到我的反應,握著我的手,幫助我安靜下來。 白色的光芒照耀我的面容,既溫暖又清涼,「我們把工作交給妳,受苦的人也交給妳…」,接下來一連串的語言,肉身之軀的我聽不懂,但是我頷首。  

(Basilica di Santo Stefano, Bologna, Italy)

「我想要跟祢一樣」,我在心中默念。  雖然我不相信自己有多少能耐,足以直下承擔。  承擔重任非我所願,不時招惹責任也非我所願,但是,或許在我記不清楚的某個時刻,我投射了生生世世跟隨著我的誓願,而祂會時時刻刻提醒我,幫助我完成。

我想要跟祢一樣。  即使在走向祢的道路上,我必須受苦,只要給我一道光,讓我說服自己,我即將成為祢的一隻手、一隻眼,成為祢的一部分,或許,勇氣會重新回到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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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遠行

今年年初,我在夢中看到似曾相逢的老舊琴房,我無聲地練琴,窗外的陽光灑在琴蓋上,我的捲髮在跳耀的光點中飄揚。  那是維也納,我的青春曾經在它的懷抱中停留。

春末的寒風細雨,絮絮叨叨在耳邊吹拂著遠行的呼喚。 又是歐洲。

這一次旅行,不為工作,只是旅行。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去歐洲,就像是我不知道為什麼一次又一次來到人間。  幾次的夢境,重複著許許多多幽微的鏡頭,生生世世的夢中鏡、水中月,這一世要告一段落。 於是,我又去了歐洲。

好友 Y 正計畫著暑假期間前往義大利參訪特殊教育與社會型農業機構,我厚著臉皮加入他的「沒有計畫的計畫」,隨著風起飛,讓風帶著我飛向「沒有國度的國度」。 一切隨風,去到哪裡不重要。

我在義大利波隆那 (Bologna)機場與 Y 會合。 午後時分,這一座古老的義大利城市傾地主之誼,以夏日熱情迎接我們。  下榻的民宿距離古城區不遠,我們安置後就去採買晚餐食材。  我和 Y 茹素,迫不急待想要貼近當地民間的蔬菜果實。

(Bologna, Italy)

夏日微風徐徐,傍晚的街道冷清卻沒有孤寂感,路邊飄散著麵包香味,社區小公園裡三三兩兩的孩子們玩著籃球,公園外側綠蔭如林,陌生的植物花草像老朋友似地迎風輕唱。  我們走在古老的路上,睜著好奇的雙眼,敞開自由的靈魂,迎著波隆那的善意,傾聽、認識這座千年古城,同時,也傾聽、認識自己與彼此。 

(Bologna, Italy)

這一趟旅程,就從波隆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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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過

這是我與雅典單獨相處的時光。 再度,我走遍古城區的大街小巷,早晨的巷弄幽靜,一杯咖啡,一片麵包,一本書,我與雅典靜靜地度過屬於我們的美麗。

(Athens, Greece)

最後一次聆聽熟悉的鐘聲,聲聲殷勤,告訴世人,醒覺。 萬物無關,唯有醒覺。 昨夜的聽眾告訴我,他們在演奏中聽到靈魂與天空的對話。 音聲的力量如此直接、強勁,有如大地一般容納一切,容許一切種子回到自己的家。 循著音聲的雙翅,天地展開雙臂,靜默。    

古城廣場傳來希臘揚琴的叮瑽,一位阿伯隨心輕揚著希臘民謠古調,樂曲悠揚,古城盎然。 咖啡座三三兩兩的人們,不慌不忙,任由時間輕巧地越過石板路、穿梭古老巷弄、飛過樹梢,在人們的眉梢流連。  

市集小販勤勞,五顏六色的蔬果和鮮花點綴著廣場的顏色,新鮮的堅果和棗乾增添了空氣中的甜味。 我閉上雙眼,面朝天空,金色的陽光灑在我的臉龐,純淨。 身旁緩緩走過的人們,輕盈如風,我的離去,也是一縷微風。 我來過,又好像沒有來過。 我的音聲留在空氣裡漂浮,又好像無聲無息。 走過的山林溪畔,像是虛幻的景象,存在心中,又像是從未存在過。  走了上千年,才逐漸看到五蘊的虛幻。  與 Magister 相逢,那一世沒有學到的,已經圓滿,可以放過。

I have nothing.

I need nothing.

I am nothing.

Then, I AM.  

這一生,走到哪裡,沒有關係,只要醒覺。 到最後,就連醒覺,也放過。

(Odeon of Herodes Atticus, Athens, Greece)

我慢慢體會,體會到哪裡,就放過。 體會不到的,放不過的,終有一天也會放過。 每一道難關都有跨越的方法,而每一道難關也是虛幻。 我不催促自己,走得慢,沒有關係,放過。  沒有的事情,何來放過。

在陽光燦燦的天空下,我向諸神拜別。  同時,我向自己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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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遇

早晨的雅典,有股慵懶氣息。 人們準備著工作,街頭巷尾卻一點兒也不忙碌,一派慢條斯理與從容自若。 整座城市就像是在朝露中綻放的橘黃玫瑰,左顧右盼,沒有任何事物比她的美麗更顯眼。

一整個上午,我在衛城古城區(Acropolis of Athens)逗留。 一座又一座巨大的神殿高柱,每一塊巨石與每一條神柱呈現的是古老文明的神蹟,更是智慧與宇宙靜默的光芒。  我看到著名的雅典娜神殿,以及鄰近的 Porch of the Maidens,天空閃耀著寶藍色的恩典,我好像被一道白色的亮光包圍著,於是,在雅典娜神殿面前,我匍匐禮敬。 好久不見。。。

那一道白色的光芒既溫暖又清涼,像是我靈魂裡的一部分,好像是我自己,又像是祂。 我還來不及反應分辨這一股能量的來源,淚水已經如潺潺細雨般滾落衣襟。  為了避免干擾其他遊客,我屈蹲在一塊石頭旁邊,將頭顱深深埋進臂彎當中,身體蜷曲成了梵谷《Sorrow》畫中人的姿勢。  祂將我團團包圍,在祂的懷抱裡,我感到安全。 久遠以前,祂是我的師父,我稱呼祂Magister(親師)。  我們分開這麼久,今生何其有幸,能夠重逢。 我們曾經很親近,祂的能量與我一點兒也不衝突,就像我自己的意識般震動。 我止不住的眼淚有如千年雪水消融,沿著涓涓溪流,匯入祂如大海般的慈愛裡。 「為什麼看著我流浪? 為什麼看著我委屈? 為什麼看著我一遍又一遍地輪迴著,造作苦因,承受業果? 為什麼不繼續教我? 為什麼不來找我?」  我生氣,因自身愚痴所引發的無明,因無明所驅動的種種業報,我對自己生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世界一片靜止,沒有雅典衛城,沒有穿流不息的觀光客,時間與空間不存在。 祂在我身邊聽我說,就像是過去的時光重現。  悄悄地,祂在我的靈魂裡留下一道細微的縫隙,我必須倚賴自己的力量走進去。   

夜裡,我在露臺遙望著燈光閃爍的山丘,傾聽夜間教堂的鐘響。 這一切,已經不一樣了。

銀河浩浩,群星茫茫,路無盡頭,行者不悔。

這一段路,我走了上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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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神之都

表演藝術在歐洲是極其自然的日常,我們演出,更像是與人們的心意交流,一段真心的結緣。

與克里特島的寬闊大自然截然不同.雅典的氛圍佈滿神靈的召喚,城市的每一處都是古蹟、拱門、神殿大柱,它(祂)們 與人民的生活緊密結合,沆瀣一氣。  夜晚,我們表演結束,特意散步沿著小巷回到民宿,路經一段路口,竟是古老的圓柱、拱門修復區。 月光清照之下的千年古蹟,散發著昏黃卻光耀的風采。 而它(祂)竟是在路邊隨處可見的景象。

(Lycabettus Hill, Athens)

早晨我在教堂的鐘聲醒來,露臺外 Lycabettus Hill 安然佇立,不同於夜間的光彩耀眼,清晨的山丘沉穩靜謐。   我朝向山丘眺望,早晨的陽光溫柔,教堂的鐘響寧靜,整座雅典城在淡金色的朝陽照耀下緩緩揚升。  遺世獨立,這個景象好熟悉,彷彿曾經在我的生命中發生過很多次。 我沉浸在這份熟悉感,心底深處,我覺得我回家了。

下榻居處只需步行幾分鐘就到達雅典衛城古城區(Acropolis of Athens),這幾天我與諸神心靈交流, 親密又篤定。 我無法與友人分享遇見神靈的內心感動,只能默默。 閒暇之餘,我走遍古城區的大街小巷,來來回回穿梭著每一條街道,細細數著每一步石板,每走一步,靈魂共振便往心中近一步。 那是我與眾神心間的悄悄話。

音樂是我的職業,也是我在世間最後的興趣。  音樂之神的眷顧,讓我能夠以音樂照顧自己,利益眾生。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

走在眾神之都,我感恩。 人間或許冷漠動亂,幾千年以來如此。 在眾神的眼底下,人間的一切真的存在過嗎? 我深深審視著著自己,進入自己的安靜。

(Athens, Greece)

夜裡,在靜謐巷弄中仰望古老衛城的曖曖含光,千言萬語,化作靈魂深處的嘆息。  再度,走進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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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靜

在 Loutro 的最後一天,也是在克里特島的最後旅程。 我登上小村莊後方的山巔,穿過曬得炙熱的狹窄古道,走入另一座在山谷裡的村落。 山中村落的樣貌與海邊漁港顯然不同,山中居民的屋院外,處處是成熟的葡萄,紫色的飽滿,晶瑩剔透。  

我與友人走完最後的四小時山路,經過前一晚為他慶生的生日暢談,這段最後的旅途,我們沉默。 陽光下,我慢慢攀爬,不需要別人等我,走到哪裡,就到哪裡。 我抬頭望向耀眼的天空,藍天渺渺,晨陽燦燦,歸途揚升。 我不需要再保護任何人,也不需要承受離別的遺憾。

我靜靜地拾掇行李,拾掇著心,靜默之中,有個沉靜的頻率悄悄銜接,彷彿我與天之間的親密溝通。  又彷彿,除此之外,其他世間的行為皆是鏡中花、水中月。 If you only knew who you are …

(Loutro, Crete)

回程於 Chania 機場須經由水路 (渡輪) ,再轉乘山路(小巴士)。 這才覺得原來我們在短短幾天內走了這麼遠。  我們仍然靜默。  我看著蜿蜒的山路匆匆掠過,樹梢與風歡唱,藍天與白雲繾綣,山坡與大海並肩,這幾天的行腳,確實發生過嗎? 透過安靜,透過沉默,我把心交給佛,交給神,交給天地,最後,交給自己。  

克里特島Chania 機場一如幾天前的寥寥。 一小時的飛行,我們安靜地回到雅典。 而雅典,人聲鼎沸,熙攘彭湃。  即使身處喧囂,這座古老的眾神之城向人們展現靈性的召喚,等待著有緣人。  祂們都在那裏,等著,祂們等著。

穿越人群,巷弄的小館子在沸騰的夜裡與遊客熱鬧著,音樂與酒杯碰撞聲此起彼落,人們的笑聲與吆喝聲競相追逐。

(Athens, Greece)

千年之前的雅典,也是如此繁華嗎? 夜深方靜,教堂的鐘聲遠遠地,低低響起… If you only knew who you are …

回到雅典。 工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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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藍的盡頭

清晨我漫步在 Agia Roumeli 的羊腸小徑,天色尚早,彩霞背後的光芒柔和溫暖,農舍小道與植物上的露水無聲無息地蒸發,又是晴朗的一天。

(Agia Roumeli, Crete)

早餐是新鮮水果優格、麵包、以及咖啡和紅茶。 在克里特島的每一天, 新鮮的水果、乾棗、彩虹色澤的生菜沙拉、以及鮮蔬料理,希臘的地中海飲食為茹素者敞開胸懷。

從 Agia Roumeli 走到 Loutro,是耗神耗力的海岸線。 又是重重岩礫、無樹蔭遮蔽的沿海山岩。 有了之前的身心困頓經驗,這一次我們提早出發。

 我不諳水性,對於海洋,經常抱著遠觀而敬謝不敏的心態。 克里特島南部的海十分寧靜,波瀾不起,在陽光的照耀下永遠呈現平安的樣貌。 一片湛藍,無邊無際。 海岸邊緣,以及岩石山巔角落,隨處可見頂著十字架的建築,雪白與海藍色交織,遠遠望去,一座一座的像是安靜孤獨的島嶼。 好不容易走近了,定睛一瞅,卻是跟我的身形一樣嬌小的小屋,不是朝拜的教堂,應該是收容荒山靜水中無主孤魂的處所。 小屋頂上的十字架,溫柔地保護著孤獨生靈。

(Loutro, Crete)

行經較為平緩的岩坡,我輕聲唱誦。 這幾天在山裡、在霧裡,以及俯瞰大海的片刻,我早已在心中吟誦,而今為了迷失在大海中的生靈,以及已經失落百年的人們,我唱著古老的曲調,用聲音震動整個宇宙,安慰祂們的寂寞。 友人驚奇地看著我,相識十多年,音樂合作不下百次,他不知道我唱歌。。。

(Loutro, Crete)

湛藍的盡頭,是Loutro,  一座沒有汽車街道的沿海村落。 Loutro全村只有人行道,進出的居民和旅客仰賴水路渡輪,或是山路行腳。 下榻的民宿露臺面對著大海,我緩緩吟唱了幾分鐘,默默待到夕陽西下,起身前去小餐館與友人會合。 這是特別的一天,是友人的生日。 我們分享 Greek Salad,這是來到希臘的每日必需,簡單的番茄、小黃瓜、黑橄欖、羊奶酪、橄欖油與醋,交織最豐盛的大地滋味。

生日快樂。 願你重生,願你單純,願你看到真實,願你在沒有我的路上平安前行。 想念我的時候,抬頭尋找,群星當中,我照看著你。   

Nama Luba

Sat

Chit

Ana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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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 Let Go

Let go of what is past

Let go of what may come

Let go of what is happening now

Don’t try to figure anything out

Don’t try to make anything happen

Relax right now and rest

(Mahamudra Teaching)

沒有過去。

不思未來。

現在也不存在。

不造作影像。

不啟動期待之心。

如實安住。

這是禪修《大手印》(Mahamudra) 的要領。 從Samaria Gorge 走到小村莊 Agia Roumeli 的途中,這段教導在我心裡重複浮現。

Samaria Gorge 是克里特島南部最受歡迎的峽谷,可想而知,遊客也特別多。 來到克里特島幾天,多半與荒山野嶺共處,鮮少人煙,而在 Samaria Gorge,終於與人群相遇。

(Sammaria Gorge, Crete)

不同於之前經過的荒涼山谷充滿著野性的力量,Samaria Gorge 呈現的是秀麗多變的風采,高山聳立,樹林處處,峽路蜿蜒,河谷悠然,溪水潺潺。 途中穿越幾條湍急的溪流,腳踏簡樸的木棧道,專注著,「不造作影像。 如實安住」,心地逐漸澄明,一步一步度過,到達彼岸。 我像是走在鋼索上,腳下是奔流的溪河,進退失據,唯有安住腳下的每一步,沒有退路。

(Samaria Gorge, Crete)

這一趟山旅,我珍惜每一個時刻,珍惜與友人對談的每一分,珍藏沉默的每一秒。 經過前一晚與友人的促膝長談,我所體會的已經不再是世俗的爭論。 傾聽友人每一樁生命歷程與變化,我瞭知他所在的層面狀態,也頓時看到自己的方向。 他的世界,需要很多很多人,做很多很多事,傾注很多很多熱情。 而我的道路,只需要輕便的幽靜。 峽谷中叉路處處,我只能選擇一條路。 這一次,我不應該妥協。

心靈靜止的寂寞,也許就像黑洞一般遺世獨立。 心領神會之後的觀照,如同浩瀚宇宙下的相遇,是電光火石般的瞬間,來不及留下,已經消失。 這份珍惜之心,我交付予深沉的峽谷,讓它留在山巔水流裡自在。   峽谷裡明媚的姿態為旅人釋出澄淨的善意,六小時的行走,我敞開心靈,珍重著每個微細的意識場。 我覺察山靈能量的共振,與山谷戀戀相依。

(Samaria Gorge, Crete)

傍晚時分走入村莊, Agia Roumeli 只有稀疏幾座農舍,兩條古樸的小道,林立幾棟民宿或青年旅館。  從峽谷中完成旅程的遊客全都搭上渡輪離開,之於大多數遊客,Agia Roumeli 顯得過於安靜。

等著友人晚餐的空檔,我在無光害的民宿陽台仰望星辰,此時的孤獨是屬於人間的寂靜,日間峽谷的生命力隱退,夜星帶來沉靜的長夜。 「「Don’t try to figure anything out」,一切造作的影像,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清楚瞭知,寂靜涅槃。

即使悲傷,靜靜呼吸,若見諸相非相,… 若見諸相非相… 。    見了諸相,才知道,原是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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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

抵達Sougia ,這是個座落於海邊岩岸的小鎮,海平面遠方點點漁舟,岸上零星燈火,閃爍的星辰忽隱忽現。  夜裡,我從噩夢中醒來。 這些年來總是如此,不定時地出現驚恐的夢境,讓我呼喊著醒來。

清晨,陽光很柔和,我在青年旅館的中庭望著天空發呆。 「我可以坐在這裡發呆一整天。」我告訴友人。 然而,我們必須往下一個村莊前進,這次的路徑是我喜歡的森林山谷。

一路上我沉默,或許是夜間的噩夢,驚甫未定。  山谷中處處巨岩,我仰望聳立的岩石,腳踩著層層落葉小徑。 巨岩連接著天空,天空中雄鷹盤旋,傲視群山。  沿途見到古蹟似的教堂,像是中古世紀的祈禱室,在森林裡默默佇立。 空無一人的教堂裡有聖母像,有大天使 Gabriel 畫像,有古樸的燭台和木桌。 環顧四周,我在大天使 Gabriel 面前虔敬合掌,靜靜呼吸,感受到祂的羽翼輕柔的安慰。 我知道,是時候看一看心中那盞熄滅的燈,應該看清楚這條路上究竟有些什麼。

在山谷裡走了五個小時,這是我來到克里特島之後走得最輕鬆的一天。 晚上下榻的村莊叫做 Omalos,其實是一個在深山裡的部落,只有散落的幾戶人家,和揮之不去的濃濃山嵐。

夜裡,我在冰涼的露臺凝視夜空。 孤星月明, 山影浮動。 我聽到附近農場傳來的羊群走動聲,伴隨著牠們身上的鈴鐺叮鈴,低聲吟誦著安寧。  空曠的深山裡雲霧漫漫,我開始看自己,愈看愈深,靜靜地瞭知靈魂正在經歷什麼。  我知道我現在不是無懼的狀態,我心藏恐懼。 恐懼的是,我沒想過會好起來,一旦形成傷痛,傷口會留下疤痕,疤痕底下是無法直視的創傷,依舊淌著血。 但是,我不自欺欺人,好不了,就別假裝。 看著心,沿著斧鑿痕,深深地切入,讓它變成一道難以癒合的傷口,也就沒有回頭的路。         

(Omalos, Crete)

這是一條通往內心的旅程,我點燃燈芯,照亮前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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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止盡的海岸線

從 Paleochora 小鎮走到鄰近的村莊  Sougia,需要經由海岸線,穿越兩個山頭,才能抵達。 這一段之於當地居民只需耗時 5 小時的山路,友人和我足足走了 7 個小時。

Leaving Paleochora, Crete

我遠望閃耀著寶藍光芒的海水,柔和的天空相隨相伴,我心想,只要攀越這兩座山,就可以到達彼岸 (下一站)。 不曾想像,等待著我們攀爬的,是一層又一層的巨岩海岸峭嶺。

深秋時節的克里特島,氣溫溫和涼爽,然而,陽光卻炙烈且不留情面。  焰熱的太陽曬得處處發燙,消耗人類的體力與意志力。  每攀上一塊大岩石,我以為是最後一大步;每爬上一段懸崖,我以為這就是山崖最高處;每繞過一圈山稜,我以為是柳暗花明之最後一段路;以為自己已經到達極限,卻又被前方遙遙無盡的未知牽引著,咬牙前行。

在山巔上,友人不只一次回身,對我伸出手,想要拉上我爬越山岩。 我搖頭,倔強地,咬緊牙關 ,雙手攀越一塊又一塊山岩,雙腳踩著一步又一步山路。 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走完全程,人生的每一段路都可能極其殘酷,不容依賴。 

行行重行行,路上只見一位精瘦敏捷的爺爺,身手矯健,蹦跳於岩石路上。 他正是從 Sougia 走來,要往Paleochora 拜訪朋友。 他爽朗大笑,「我已經走了兩小時,看來你們還得走上四小時。」  接著,為了趕上與朋友的下午茶之約,他揮揮手道別,像山羊般輕巧,輕鬆前進。

Coastline to Sougia, Crete

這是一條忍耐之旅,每多走一步,距離終點更近一步。 偶有輕安之時,看見此番風味,湛藍與淺藍的交界,點綴著雲柔。

「 Long-associated companions will part from each other. Wealth and possessions obtained with effort will be left behind. Consciousness, the guest, will cast aside the guesthouse of the body. Letting go of this life is the bodhisattvas’ practice.」(no. 4 from The 37 Practices of Bodhisattvas)

在忍耐著重重難行的山路上,友人朗誦這一句偈頌。 我們會心一笑,人生滄海一粟,宇宙航行,短暫交會,皆是過客。 「識客捨棄身客房,捨此世為佛子行」。  我珍惜此時此刻,珍惜每一瞬間。

我把自己交付予山、交付予海、交付予無垠無際的大自然。   願捨此世無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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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欖樹

克里特島的山林田野裡處處是橄欖樹。 居民的飲食中涵容大量的橄欖製品,以及羊奶乳酪。 橄欖樹群聚生長,恣意朝著陽光伸出歡迎的枝葉,慷慨給予羊群與人類最美味的果實。

穿過一片森林,走進峽谷,一切都很慢、很慢,緩慢的時間與空間,說話的速度也變慢。 森林裡參雜著橄欖樹,峽谷的崎嶇岩石旁也看見橄欖樹的倩影。 健美靈活的山羊圍繞著橄欖樹覓食,也在巨大岩石展現山中居民的攀爬本事。

山坡上成群的山羊,體型大大小小,我路經一座大石洞,看到一隻巨大黑白相間的山羊王,好整以暇地端坐著,目光既銳利又溫和,頭頂上的羊角威武彎曲,帝王之相躍然山林。 「路過,打擾了。」我輕聲對山羊王點頭示意。 山羊王漫不經心瞥了我一眼,微微搖了搖頭,好像指示我,「過去吧,不礙事。」

A Goat on the Hill, Anidri Gorge, Grete

接著,我在山崖上看到牠,遠眺群山的山羊。 牠脫離同伴,獨登山顛,迎風不動,靜觀遠山。 牠的周圍環繞著安寧遺世的氣質,彷彿世間發生的一切擾亂都與牠無關, 牠唯一需要做的只有專注看著遠方,品著雲朵飛揚,懷藏天空與樹林的悄悄話。 我深深感動,望著牠許久,這個世界也與我無關,我的時空只有牠與牠的自由。  

峽谷的地形像是一道又一道的通關考題,我跳躍、踩實、微微旋轉上身、手臂微撐樹枝巨岩,每一步隨著自然的律動,每一個動作彷彿交由峽谷地形牽引。 就這麼在岩石與樹林之間攀爬數小時,沒有時間,沒有身為人類的身體,沒有世俗的念想。  偶爾,乍現的肌肉紋理牽扯觸動神經傳導,提醒我身體仍在,與大地的連結依舊。   

走出峽谷,一望無際的橄欖樹林延伸綿綿。 人在天涯,體會古老的民歌「橄欖樹」的意境。 故鄉在遠方,遠方不在這裡。 天色漸暗,淡藍色的天空掛著稀疏的星星,橄欖樹群搖曳,細風吹拂樹葉吟誦著流浪。  

短暫走了一天,走壞了一雙鞋。 流浪,一不小心,走回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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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

緣由於工作? 或是眾神山靈的呼喚?  父親辭世之後,我接下了遠方的表演工作。 然而,這些時日以來,音樂表演藝術似乎游離了我心中最幽微的歸屬感,我瞭知這一趟旅程不是為了幾場工作, 而是迎向靈魂的任務。

我飛向久違的歐洲。 帶著行走的真摯,抵達希臘,經由雅典前往克里特島。

Paleochora, Crete

Paleochora 在克里特島的南端。 我從克里特島的 Chania 機場轉乘公車,經過層層山路峻嶺,環繞過山間一片又一片的森林,一顛一簸兩個小時,到達這個近海的幽靜小鎮。

已是深秋,島上沒有太多旅遊行人,多是當地居民的日常。  車上寥寥無幾的乘客,安靜悠然。 我身邊同行的友人,是共同完成表演工作的音樂夥伴,演出疲累,他在車行搖晃中打盹。我許久沒有感受到的輕安,在窗外一幕又一幕的森林擁還中開展。

依山傍海的小鎮如此熟悉,像是心中的老朋友,對我微微淺笑,告訴我,歡迎歸鄉。 眼前所見的世俗,海水流盪中愈顯清晰,卻也沒那麼黏著,好像任由我一揮手,就能將之推開,送往雲端深處。 我沿著海岸慢行,凝望太陽緩慢沉落,橘紅色的光芒鑲著紫金邊,低調平緩地隱沒海平面。

只不過是幾天、甚至是幾小時之前的表演工作,此時顯得遙遠,像是日落一般平常,在心海中悄悄隱落;與音樂夥伴的些許歧見。像是被廣大的天地吞沒,不曾存在過。 遺留在心中、刻印在身體紋理的悲傷,會伴隨著我走完這一趟與山、與靈、與眾神之間的旅程。 我知道自己來到這裡的功課。

夜幕低垂,我穿梭在無人小巷,昏黃的路燈照著我的影子,夜空星辰閃耀。 巷尾盡頭,樸實的小餐館沉默駐立,友人已入座淺酌,等著我一起晚餐。   好好吃飯,敞開聆聽,迎向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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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之春

「我們是黃道宮位的春、秋,萬物復甦之始,以及飽穗豐收的圓滿。 我們開啟四季的腳印,結束節氣的吐納。

於是,我以誠摯的心,代替眾生,行走應許之地。

父親辭世前的春天,我來到南庄。

初春陰雨,阻擋不了這一趟旅程。 綿綿淺雨,靜悄悄地滋潤大地。 多雲陰翳的天空,溫柔低調地照看著芸芸眾生。 

早晨,我乘著火車至竹南,再轉乘公車往南庄。  那一天不是周末,公車上只有我一人。 窗外悠然飄過的是安靜的山路,茂翠的樹木,以及樸實錯落的小村莊。 不是我的選擇。 之於浩瀚宇宙的振動,沒有個人選擇這回事,是祂的召換,帶領我走進這條朝聖之道。  

我在小鎮的巷弄,毫無目標地行走,走過好幾段沿山蜿蜒的村庄小路,一度錯覺,誤認為是歐洲的小鎮山路。  

橋的另一端,是更為清幽的街道。 這一條稱為南江老街的聚落,沒有商攤,沒有喧嘩痕跡,涵有的只是曖曖含光的風采,像是河上星空的倒影,隱隱閃耀著幽微的光芒。 路經一處「老寮」民宿,坐落於簡樸庄落建築之中,就像這條街道一樣,含承等待知音的光點。 是怎樣的人,在低調的清醒中呈現如此卓然獨立的老靈魂?

走過一條又一條的路徑,緩慢的時空在溼漉漉的石板路上流轉。 我來來回回踅過吊橋,橋下的水流湍湍吟詠,橋上的遠觀是屬於春天的綠山,遠遠地,在雲霧的陪伴裡。

那一天,在橋上,我瞭知父親已經走到終點,雖然,我已經知道很久了。  我想著父親的臉,此生前來成為一家人,我們應該完成的任務,以及應該酬報的恩情,在最後這一刻,圓滿達成。  隱隱約約,天地間漂浮著許許多多無可言喻,像一縷細細的線,劃過心,遺留在人間。

終於走累了。 我在一家看似打烊的咖啡小店前徘徊,不知道何來的想望,我敲了門,試著進入小店。 打開木門,小店裡光亮溫暖,爽氣的老闆正招待著三兩好友,慵懶的氛圍,剛剛好。  而我這位不速之客,表白我只是走累了,承蒙不棄,希望討杯茶。 而在古樸純然的環繞中,「老寮民宿」的主人正在座上,是個水靈靈的女孩! 一切再清楚不過,走入這間當日不營業的店裡,與美麗的靈魂相遇。

耕耘,春。  休耕,秋。

春秋之間,渺渺長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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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冥想

那一年秋天,我在合歡山靜靜走了幾天。

走完了三座大峰,我改道走小山徑。 山徑清幽,我的行走像是乘著雲端的風梯,輕飛於雲霧之間。 似乎只有在杳無人煙的靜謐中,我才能嘗到一口清冷的孟婆湯,忘卻人間所有悲傷。

曲徑通幽,山巔高處盡頭佇立著幾座花田、茶園。 時間無聲無息地穿過,僅從太陽運行的軌跡窺曉時辰。 我停留在山中茶園,走過山間小湖,沉坐山頂大石,遠眺與天空絮語綿延的峻嶺山峰。 走著,走著,我牽起雲峰的手,心朗朗,意覺明,讓山帶著我走,目標不在我心中,走到哪裡皆無妨。

山林之間,靜默行腳,深深地看著自己。 許許多多對塵世的疑問,在向內看的腳步裡暫歇止息。 這是個無所依恃的空間,只能向內看,無從造作意念。 廣闊天空敞開無盡的無依無恃,無所依靠的時空,是真實。  

向晚日落,星辰初上,民宿老奶奶倚門望月,遠遠地看到我走近,揮著手微笑。  

我一向睡中少夢,所以,偶爾出現的夢境,我知道是冥冥中傳達的訊息。 那一天夜裡,悠悠忽忽的夢境,我到了另一座山。 夢中的山比合歡山更加壯闊廣大,山頂白雪皚皚,天空湛藍如寶石,稀疏的幾面風馬旗在山中飄揚。 這是西藏。 幾位師兄勤快修法,法器的聲音好聽極了。 師兄們喚著,要我吟誦。 我穿著粗簡紅袍,奔跑於羊腸山路。 原來,我是出家人。 天寒地疏,呵氣成霜,我向著山吟唱,聆聽山的回應與呼喚。夜間星辰如夢,月光照著深藍色的遠山,師父帶著我和師兄辛勤修行,歲歲年年。 

我在自己的吟唱聲中醒來,淚水漫過黑暗凌晨。 那是多麼純淨快樂的一生,沒有世俗、沒有悲傷、沒有醜惡。  

 迎著高聳山巔,我與山中生靈輕聲悄語。 不知不覺,細語飄悠成了唱誦, 我的歌聲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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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覺

父親辭世之前的那一年秋天,我一個人上了合歡山。

沒有目標,沒有願想,只是為自己所承接的靈性任務行走。

我搭上從埔里往合歡山的公車,在山巒的懷抱中,晃晃悠悠地上山。 天空是寶藍色的,隨著山路蜿蜒往高海拔漫遊,雲層漸漸積累,藍天色彩漸漸蒼白。

我上山,在民宿的露台上看到映照在山間的彩霞,看到從山巒之間緩緩露出光芒的日出,凝視著清晨時分天空與山巒顏色的變化。 我一個人站著, 那是個沒有時間的空間,心靈真空般的飛翔,像是抵達了天堂。

然後,呼吸著清冽的空氣、迎著冰涼的秋風,我走上山峰。  

沒有目標的行走,為獨行者展現了寬廣的自由度。 廣袤的天空,無止盡的層疊山峰,瞬息萬變的雲霧,溫柔俯瞰世間的巨大山神之靈,訴說著不屬於人間的空靈與真實。  我不停地走著,幾乎忘了自己走的是山路,更忘了所攀爬的是高山。 一直走,一直走…,彷彿只要不停下來,就能夠走到天空的盡頭,進入離開人間的那道門。

我與天空如此靠近,一伸手,就觸摸到藍色的邊緣。 雲霧與天空如此孺慕,相伴於山巒層疊處,呼吸之間,飄遊嬉戲。

登上高峰,佇立許久。 不知道時間流逝,不在乎天色轉變。 我面對群山,俯視山谷,再也不願意回到熙攘人間。  山靈風聲,一句一呼吸,縹縹緲緲,絮語綿延,我傾聽。

巍巍群山,覺靈交界。  我走上一條漫長、艱辛的修復之路,不僅修復自己,更是修復眾生。 這條路太艱險,所以我只能一個人走。

我不再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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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起 ·放過

經歷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的失落,我細細沉思著記憶的失落,期待的失落,心念的失落,塵緣如夢的失落 …,就在乍寒還暖的冬午,沏上一壺淡雅冬片,提筆重拾說故事的意念。 一如書寫的原型,我只願在此心園,留下最誠懇、最真實的深刻故事 (經歷)。 至於能夠呈現多少真實,也只是夢中之夢。

就從父親的辭世拾起吧。

父親一生極少病痛,他的人生可說是無憂無惱,直到晚年,突如其來的病苦,成為他最後三年的折騰。

過去三年當中,我簽下了無數次病危通知、放棄急救聲明書、以及最後的安寧照料文件。  數不清多少次,我坐在急診室外冰冷的座椅,等待著醫師的回覆,傾聽著急診室傳來醫師們的緊急腳步聲,以及病人親屬的哭泣聲。 夜半昏暗的醫院長廊,不是距離死神最近的地方,而是與真實緊緊相依的隧道。

父親逐漸失去表達與溝通能力。 而我,依舊與他說話,在他耳邊,更多的,是在心裡。 我知道他廳得到,因為物質世界的聲響對他已經毫無意義,只有內心至誠的低喚,才是真實的意念。

因著政府對新冠疫情的政策與管制,我們 見到父親的遺體,是在殯儀館助念室外圍。 弟弟一直對無法陪伴父親的最後一口呼吸而耿耿於懷,而我卻覺得,世間牽扯遠不如竭盡全力護送父親前往下一個旅程來得真切。   我以禁語修練護送父親往生。  不求任何人理解,只願父親中陰的最後一段世間六道路,平安出離。  

我習慣凝望遠方、望向天空。 廣袤無垠的天空,裝得下多少人間故事? 搖曳在落日餘暉下的一朵花、一枝草,能夠承擔幾多殷殷輕重?   

人生的歷程也許可貴,把無明中的我們推到這裡、推到現在。 然而,時間的洪流不斷推進,這些走過去的歷程不是一切、更不足以代表真實,並不值得我們去一一數算。 畢竟,一切變化,無論再好、再壞,一樣是無常,是虛幻。  即使… 這份虛幻就像病危通知書上的簽名,重重地、深深地,刻印在被無明包覆的靈魂中。  

父親拾起他幾近平穩愉快的 一生,放過了晚年短短三年的巨大輪迴業報之苦。 走完人間最後的無明,再無塵世。   功德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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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原

從小,我就想當俠女。

大學時代學戲曲,想學武角兒,沒學好,音樂系出身的奧斯卡小姐,跑龍套。  

學生時代喜歡綁著馬尾,穿著中性,大步走路。 惟音樂系的包袱沉重,惺惺女兒態如影隨形。

探索自己的時期,看著一波又一波浮現出來的無明,在每個時間點,所出現的影像,正是剛剛好,不會有差錯,是無明情境的完成,自己完成自己。 

於是,我開始學太極。  

我丟掉學生時代積累的課程,挪開一切學習的影響,放棄世俗所看到的相貌,忘掉自己。 我略過少林武術,選擇太極,從頭學起。 

起式 – 金剛搗碓 – 攬紮衣 –六封四閉 … 直至最後一式「太極歸原」,十六式中的每一式,細細琢磨。  無論動靜,都站在沉默。 懂得愈少,什麼都可以接受。 在自己、在手心,什麼都不在意,連這一生要走到哪裡,也要不在意。

斜行,合手初收,跨步,左右手在胸前擺盪收圓,摟膝拗步,向前伸展… 退一步,合手再收。 收,不僅兩掌收起,左腿也攏向右腿,收。 收到底。 收到自己,軸心回歸,身體呈一直線,再度,站在沉默。 

身體如柳枝搬旋轉,軸心線依隨身體不離心,雙手離心撐開天地混沌,順勢依著圓心畫出洪荒,然後,放過宇宙,收起,握拳提腿,「金剛搗碓」。 每一個武式皆是氣流,蘊含著迴路的軌跡。 一層一式的軌跡,對自己慈悲放過,對現象慈悲放過,對生命慈悲放過。  到最後,「太極歸原」。 

轉變的機會,以及轉變之後的一切如常,在「太極歸原」。 走在進入「參」的隧道,自然信仰著。  而俠女,還沒有走出這個隧道。  所以俠女本身,不是結果。 真正的結果,是「真實」,而不是任何人生表面的好壞。 

站在真實,「太極歸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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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芳華麗

據說孤挺花的花季是春天,三月綻放直到五月。  然而門前的孤挺花卻在陰冷濕雨的十二月開放,是氣溫溫和的緣故,還是故鄉的花期、花種與眾不同?

孤挺花的花語,傳說中是「華麗絮語」,也有「芬芳脫俗」之說。   兩者我都欣然品味著。

我們在這個世界的束縛太多,被人生的鎖鏈綑得太緊,對於「芬芳脫俗」的接受與詮釋,總是限於世俗的制約。  而孤挺花也只是寫意地活出對陰雨季節最美的善意,以它自然的存在,完成自己的心意。 

我愈來愈享受打坐的時光。 幾年前在噶千仁波切座下種下的《Mahamudra》種子,陪伴我在此生最沉痛的境遇中存活下來。  不思過去、現在、未來,不評斷,不造作影像,專注靜安地盯住自己的心。  沉默。

我的心被這個世界傷得太深,人間遺留的故事,說也說不完。 即使訴說,知音難尋。 於是沉默。  在默然靜悄中,輕音喃語。 寂寞、黯然、甚至快樂都沾不上身心。  且讓靜謐的孤獨、深沉的安靜,浸潤著冬夜裡最幽微的念想。  這一段華麗的絮語,在孤挺花的燦爛真誠中綻放無遺 – – 請以慈悲的心去理解人間故事,才不會誤解這一切機遇。

秀麗的孤挺花張口喚著,一起輕唱吧。 用聲音去震動這個轉變中的宇宙,宇宙將會為我們帶來最圓滿的結局。 

芬芳華麗,不再作意尋求超脫,祂已經完成自己,完成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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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 ‧ 自己

一位名叫墨竹的女孩的作品。 遺世獨立的荷花,靜坐冥想之時,這一朵荷花牽著我的手,通往靜默平安的應許之地。

第一次,我用了這麼多的「我」,我看著這個「我」,微微一笑,這不僅是我,也不是我。 因此,請允許我繼續寫下去,繼續分享自己。  縱使已經沒有什麼重要事要分享,這一切,只是在人間最後的練習。  

 我在短短的瞬間,活了漫漫一千年。
  
 我選擇心,住在心。 
  
 我選擇在,在覺。 
  
 我聽見風聲,聽見的是自己。
  
 我聽見雨聲,聽見的是自己。
  
 我看到花開,看到的是自己。
  
 我看到山丘,看到的是自己。
  
 有一天,當我看到了宇宙萬物,我看到的是自己。
  
 又有一天,親見彌陀,我看到的,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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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美國德州 Sam Houston National Park (2020年10月)
 我退回到等待。 
 生命流轉,只為了千年的等待成形。 
 千年的尋找,只為了不再尋找的安頓。
  
 在。覺。
 我們從來沒有道別。 
 繁花如虹,夏虹如朝露,朝露如電光,電光如夢幻疊影。 
  
 在。覺。
 我們始終沒有分離。
 安靜如山,山中無紅塵,紅塵無歲月,歲月亦無老。 
  
 我退回到自己,深深深深的自己。
 在深海的寧靜裡,回首,是誰在等待?
 等待的人是誰?
 沒有誰等待。   
 Waiting, But Not Wai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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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最後

這一年,地球轉化之下,許多人一生當中也面對最大的危機。 南方大城的表演藝術界經歷了一整年的停擺,蹌蹌踉踉走到年底。 然而,南方大城的傳統 – 現代藝術節 Houston Fringe Festival  – 不能停擺,主辦單位決定以錄影方式呈現年度藝術節。 「我們」的室內樂團 Relative Dissonance 受邀演出。

Relative Dissonance 的創團者是他和我,創團之前的討論地點… 在台北東區的某一家小酒館。

2016 年春天,他來到台北表演。  喜歡小酌的他,總是在演出之後央著我在小店裡談話、品著之於他的異國情調。 那一夜,他在我的雜記簿裡寫下「Relative Dissonance」,興沖沖地問著:「這個名字如何? 我們的新團體! 妳和我,然後延攬我們最喜歡的夥伴,演我們喜歡的聲音。」 整晚,他談著這個新團體、新點子、新的音樂風格,談著史特拉汶斯基 (I. Stravinsky) 的「新古典主義」,好似這個團體就是新古典主義在21世紀的實驗與實踐。

回到南方大城,排滿的演出行程讓我們無暇延續台北雨夜的夢想對話,但是我沒忘,他也沒忘。  同年深秋,我們果然延攬了幾位有趣的音樂家,開始彩排。

他是個天生的領導者,我不是。 因此,Relative Dissonance 的負責人,只能是他。 這似乎是暗暗地註定,因為只有他,駐守著南方大城,給Relative Dissonance 一個家。

這一次參加藝術節的錄影演出,他告訴媒體,標題是「Farewell」,紀念著團員夥伴的來去。

我默默,眼底盡是不同意。 疫情之下我們佩戴著口罩,眼神成為我們的溝通之窗。 我深深看著他的眼睛:「不,沒有道別。世界之大,夥伴們永遠心繫著心,在一起。」 微笑的眼睛,溫澤的體諒,不必再埋藏心底。

我在這個城市耕耘了十二年。 像吉普賽人一般,我在各個領域跨界裡來來去去,每次離開,都是人生階段的承接,只是個休止符,不是終點。 一次又一次,最後來到最艱難的這個段落。 我是這個環節裡的一部分,藝術節不會停止,年年歲歲,它會在秋月正清之時,璀璨登場。 

不是最後的演出,他在,我就在。  

Relative Dissonance:

Danielle Reich, vocal

Danny Kamins, bass clarinet

Aaron Bielish, viola

James Metcalf, percussion (遷移他州,暫時離團)

Thomas Helton, double bass

奧斯卡小姐, piano (返鄉,永不離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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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友人書 〈八〉

一路走到這裡,妳所承受的種種,豈止是時間的艱難,更是人間冷暖的覺悟。

走到這裡,妳再明瞭不過了,這一切‧不是妳的問題。  無論妳如何盡最大的努力,把一切做到最好,發生的種種,都與妳的努力無關。  既然不是妳的問題,妳可以放過了。 

都過去了。  兩年來的心碎,無止息的眼淚,無眠的春秋,無止盡的噩夢,一次又一次的擔憂,在這裡,掌心向著天空,告個段落。

不要再努力了,妳做得比多還要足夠。 也不要再回頭看,妳的路已經顯化,踩上吧。

至於留在人間的冷暖,我要妳忘掉那些對妳落井下石的作態,忽略在妳奄奄一息的當時,選擇轉身離去的記憶。    而妳必須記住的,是真摯懇切的友誼,是在妳落難時對妳伸出援手的美麗面容。

詭譎的世紀,誠摯的情感難尋,患難中唯有一二,足以護送著妳踏上彼岸。

記住在妳瀕臨身心摧毀時送上親身照顧與安慰的同窗舊識。 種種生活上的幫助、心靈上的保護、以及無條件的安全感,這一份等同親人的恩德,守住了妳的生命,為妳開疆拓土,助妳踏上歸途。

記住每一絲、每一縷迢迢奔波探望的飛絮,記住歌聲相伴的工作夥伴。  妳在異鄉的一切善緣,妳為這個國家貢獻的才華,呈現了完美的休止符。  

記住為妳收留創傷的心靈老師。 他在妳最受傷的黑暗時期,找到了妳,幫助妳交出生生世世的創傷,深深投入內心的意識海,通往與生命連結的軌道。

妳懂了嗎? 這些美麗的容顏,才是妳永遠記在八識田裡的美好。

宇宙聽到了妳許下的大願,前來催促妳完成生生世世的願力,只是,在妳身上,它只能以不友善的方式顯化。  而妳,不必面對,只要相信。 現在,這裡,一條沒有盡頭、沒有回首的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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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淡紫光芒

許多與自己有關的事情,我都是事後才知道的。

書寫〈原來是心碎 – 淡紫〉的時候,紀錄片「阿紫」尚在剪輯階段。 由於是獨立製片,導演吳郁瑩除了整合影片,還得為申請補助金傷神。 至於我的工作 –錄製配樂 –在那一年最後美麗的冬天,告個段落。

直到今年夏天,導演吳郁瑩百忙中捎來訊息,我才知道,這一部我曾經參與音樂製作的紀錄片 「阿紫」,入圍 2019 年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獎項。 這部影片是導演吳郁瑩的第一部紀錄片,探討越南女孩與台灣雲林窮鄉男子的婚姻故事,它以乾淨流暢的運鏡,樸實而引人入勝的剪輯,不僅入圍金馬獎,且引起評審團的注目。 「阿紫」以初生之犢之姿,與蔡明亮導演的 「你的臉」廝殺到最後一刻,經過評審團不眠不休的三輪投票,以一票之差敗給蔡明亮。  能與大導演蔡明亮一爭榮耀,正所謂雖敗猶榮。

今年夏天,「阿紫」入圍 2020 年台北電影節四項獎項:最佳紀錄片、最佳導演、最佳攝影、以及最佳剪輯。  最終得到了 「最佳紀錄片」與「最佳剪輯」兩項大獎。

經歷了生命中最長黑黯與心力交瘁的一整年,我看著「阿紫」,重讀〈原來是心碎 – 淡紫〉,曙光在心底緩慢滋生。 流不完的淚水、數不盡的創傷背後,是愛與勇氣的生命。

為鋼琴獨奏而創作的「淡紫」,原是為了紀錄片中的阿紫而展開。  海港旁的徬徨,藍天底的遼遠思鄉,我的指尖在黑白分明的琴鍵與人間長短的琴弦之間輕拂,每一個觸鍵都是安靜的愁緒。  重新聆聽的時候,我瞭知這首曲子是為自己而彈奏的。

無言的寧靜,是自己。 深沉的呼吸,是自己。 盤旋展翅的回光,是自己。 停滯的駐足,是自己。  從自己而開展的心,是為了包容住世間一切的缺憾,讓它在舉足難行的困境中,緩慢轉動起來,成為完整的圓滿。

阿紫的故事演繹了絲絲縷縷的躑躅、憂思、與無盡的溫柔。 沒有路的路,沒有殘月的夜空,沒有結局的故事。

我會勇敢。 

延伸閱讀:《阿紫》:外籍配偶的宿命,跨國婚姻下的日常

2020台北電影獎頒獎典禮|最佳紀錄片|《阿紫》

入圍導演訪談01:《阿紫》導演:吳郁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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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 家

sat, chit,ananda。

每天不斷重複的梵語。

在,覺,靜。  

而現在,我在。

在。

家。

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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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菜園

溫暖的五月接近尾聲,菜園也慢慢茂盛起來。 冬末的百廢待興,初春的種植期待,在暖風和煦、春雨潤澤的晚春初夏交迭的五月底漸漸回歸時序的軌道。

四季豆初初生長,雖然還不到盛產的季節,淺嚐鮮美,樂事一樁。黃櫛瓜 (yellow squash) 終於長出果實來! 這是我第一次種出黃櫛瓜。 往年怎麼也種不成功,總是花開滿地,從不結果。 想必今年由於鼠尾草的牽引,蝴蝶蜜蜂授粉勤快,倒成了瓜果類菜蔬的幫手。

淡淡紫茄小巧玲瓏,花兒一朵接著一朵綻開,果實一條接著一條成形。 此品種紫茄是 Fairy Tale,童話故事般的夢幻色彩,滋味清淡,少了日本茄子的濃郁,增添了春天的爽朗。 今年試種的新品種「巧克力甜椒」(Chocolate Pepper) 也不遑多讓,雖然盛產期在夏天,在這時節交替的混沌,趕上大家的腳步,成熟了兩只色澤光滑明亮的深褐果實。 不若紅甜椒熱情鮮明的滋味,恬淡的低調新鮮,讓奧斯卡小姐驚奇地大快朵頤。

潺菜和羽衣甘藍持續生長,佔據了菜園一半的產量,如此盛產,奧斯卡小姐就算食量如牛也無法全然採收。 於是,某一個週末早晨,採收幾袋分送至友。 採蔬朝陽下,悠然見笑顏。 怎能不感恩這份真誠與恩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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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園裡唯一讓我困惑不已的是一顆黃澄澄的圓瓜。 當初在好奇心驅使下買下幼苗,標籤上明明說是哈密瓜(cantaloupe),豈料種出來卻是這個長相。 我非常肯定這個絕對不是哈密瓜,倒像是南瓜之類的瓜果,至於如何料理, 只有採收之後才能一探究竟。

春天尚未結束,韭蘭依舊一叢接著一叢盛開著。 而菜園的春天,得進入夏天之後才是繁榮風光。

我看到了結束陰影的光芒。 我奮力一蹬,踩上了修復與慈悲的路。 這一次,腳步要清楚,踩上踩上,跟上跟上。 這一次,以耐心和慈悲支撐著,不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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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花園記事

沉潛居家,轉眼間滿兩個月。 雖然五月豔陽默默高照,時序靜靜地結夏安居,農曆上卻呢喃著閏四月,仍是春天爛漫哪。

五月花園,花朵甦醒,不過一夕之間,凌晨初醒,曼陀羅 (Angels Trumpet) 滿樹開花。 結滿了銀鈴般花朵的曼陀羅,風中搖曳,唱著唱著,從日出到日落。

樹下的長壽花慢慢凋謝。 屬於長壽花的冬季早已結束,而它依依戀戀,仍舊讓火紅的花瓣遲遲落幕。 繁麗的花開終會散場,放下美麗固然關鍵,放下醜陋始見愛的仁慈。 格友胡不二說道:「不看夕陽,如何體會日落日出,否極泰來,乾坤移轉輪替的自然之道。不知一天中太陽光與熱的劇烈變化,如何學月亮適時地隱藏和映照。」 我細細體會著。 不僅僅體會領悟,要在行住坐臥當中身體力行,不辜負花開花落,不枉然日出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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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花園深處走去,木槿、香茅草、玫瑰、以及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同時在五月的細光裡綻放第一朵吉祥。 那不知名的紫色花叢,有著樹叢的茂密和鼠尾草的輕揚,是去年春天在安靜如遺世獨立的小鎮花店裡相遇。 沒有多問芳名,只知道它的紫花散發的細致香味會吸引蜂鳥以及彩蝶到來。 彩蝶翩翩,蜂鳥時不時地探望,忘了炎夏將至,忘了艱辛呼吸的過往。

門前韭蘭和巴西鳶尾展開笑顏。 三三兩兩淘氣的小韭蘭生在草坪上,應是去年種子爆落轉為球莖拓展而成的結果。 我小心挖起球莖,將之移植到花園深處,與射干、木槿、薑荷花相依。 明年,期盼韭蘭芳蹤處處。

Do not be daunted by the insurmountability of the world’s grief.
Do justly now.
Love mercy now.
Walk humbly now.
You are not obligated to complete the work,
But neither are you free to abandon it.
— The Talmud

知道了,必須落實,讓知道成真,讓心真正依靠聖言量。 就像花朵與自然界仙子的約定,從不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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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憂鬱 ‧ 阿蘭輝茲

那件事,轉眼過了六個月。

(前情提要:藍光)

我有個奇怪的習氣,一場表演 (或是錄音、錄影 ) 完成之後,睡一覺起床就忘了個八成,偶爾想起,也多是感恩於演出當下的心靈昇華,記憶著一場友好換友好的靈魂邂逅。 很少有這麼一場表演讓我耿耿於懷,不僅當天演完後我只想撞牆,大半年過去了,我一想起在暗沉藍光中掙扎彈奏這首曲子,還是想要找堵牆來撞個痛快。

半年後的今天,我終於鼓起勇氣,重新聆聽「悲劇發生現場」的錄音:《Aranjuez, Ma Pense》–《阿蘭輝茲協奏曲慢板樂章》。

當朗誦者讀完詩篇,燈光驀然轉藍,在舞台上的奧斯卡小姐臉色一沉,心也沉到了暗不見天日的藍井裡。 (簡直莫名其妙到了極點! 現在看到我仍氣得牙癢癢的!)
受到驚嚇的奧斯卡小姐一開始就彈錯音。 無語問蒼天…

再仔細聽下去,演奏者的痛苦絲毫無所遁形,備受藍光阻擋的奧斯卡小姐在樂音裡悲泣著滿心的掙扎、困頓、好死不如賴活的無奈;樂句中,一呼一吸之間沉重難行,像是拖著厚重甲殼的千年烏龜,茫茫大海中,奮力追著漂流枯木,落了個枯木追不上、礙事甲殼又甩不掉的尷尬。 這份痛苦刻劃地過分刻意,連我自己都覺得矯情得可恥。

雖然接下來的曲目恢復正常運作,然這首開場曲在我心上打了個結。 演出結束之後,我一心想撞牆,不只是「想 」,我身體力行,在後台休息室懊惱地以頭掄牆。 同台夥伴尺八演奏家走過,開心地說:「妳在做什麼? 別撞牆了,快到前台來,觀眾等著跟妳見面說話! 快!」 說著抓著我的左手臂,拖著我往舞台走。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天,我貌似不經意地問了尺八演奏家,「你知道… 我的眼力… 那個藍色燈光對我讀譜有點困難…」。

「Oh, me too… 」尺八演奏家笑嘻嘻地說。 You too 個大頭! 那你弄個烏漆嗎黑的藍光來折騰人?! 當下我氣結想要狠狠咬他一口!

拖曳著忐忑的勇氣,以旁觀者的耳朵和心態釐清當時的音聲,我發現,它沒有我想像中的糟糕悲慘。 一切對昏暗藍光的反應與焦慮,幻化為鬱情的詮釋。 句句掙扎的絲絲縷縷,道出狼狽的熱情。 它不完美,卻完整陳述了表演者的心境 (困境)。 錄音中甚至可以聽到… 奧斯卡小姐愈彈愈是一肚子火無處發… 。 表演者與作品、舞台、觀眾…等等氛圍之間的關係如此誠實,昭昭明朗,無所遁形。

「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 有瘋子和傻子存在,我才有一口飯吃。 「解鈴還須繫鈴人」,半年前淹死在憂鬱深藍的奧斯卡小姐,現在終於有勇氣朝著那一片藍光輕笑一聲,擁著《阿蘭輝茲》輕舞走遠。

回頭一瞅,那晚表演的節目主題是:《阿蘭輝茲‧吾愛》。 而我看到的是,《阿蘭輝茲‧無礙》。

咬人一口,撞牆恣意。 奧斯卡小姐本來就不完美,庸人自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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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3

閒置在家六個星期,此週開始有兩位學生進工作室上課。 上課前後,我依舊消毒門把扶手、清潔鋼琴,浴室洗手用品也準備完善。 師生兩造都戴起口罩,我也刻意保持距離,把自己當成觀眾,連學生的手臂都沒碰到。 想起以前的輕快上課,我與學生坐在一起,盡情示範彈奏,那份快樂好似一場夢。

其實,我並沒有想像中的「閒置」。 我在網路上為幾個學生固定上課,其餘時間,我打坐,聽經習經,練琴,讀譜,整理庭園,… 思惟修練。日子忙著過,六個星期就這麼一天一天過去。

窗外曼陀羅 (Angel’s Trumpet) 盛開,掛在樹枝上的桃紅小鈴鐺,隨著翠綠樹葉與輕拂微風款款起舞,輕緩而熱情的舞姿節奏,讓我憶起了 Joe LoCascio 的鋼琴曲「Thirteen」 。 我讀著這首由十三首短樂章所組成的組曲,聽著當時的「舊錄音」。 只不過是幾年之間,卻像是上輩子的記憶。

那段錄音的時光,是我與當地音樂家、作曲家、視覺藝術家之間往來最頻繁的時刻。 我每天忙著練習著好多當代作曲家的最新作品,渾身充滿了長長伸出的觸角,像一只大型海綿,飢渴地吸收著燦爛如岩漿迸發的音聲藝術,全力咀嚼消化著、不客氣地將之全部佔據為靈魂養分。 而今讀著當時的樂譜,讀著Joe LoCascio 的心靈作品,讀著我在練習時畫下的記號, 也讀著我與自己的對話,以及與作曲家Joe LoCascio 的信任情誼。

這裡記錄了這部組曲「Thirteen」當中的五首樂章。 既然曼陀羅於五月展開庭園序奏,那麼音響編織的細節,就從清亮的曼曼舞姿開始吧。

5 Pieces composed by Joe LoCascio
I. Starbright
II. Angles and Diversions
III. Poseidons
IV. From the Notebook of a Slightly Mad Noblewoman
V. Reflection’s Fading

延伸閱讀:1/13 — Reflection’s Fa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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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菜園

初春風起,群蜂舞蝶,忙著在庭園裡傳播花粉。

鄰居的枇杷樹

陽光下最引人注目的,是鄰居的枇杷樹。 金黃枇杷,粒粒飽滿,掛滿了整顆樹,滿是黃鈴鐺般隨風飄舞。 枇杷鄰居是位名為 Candy 的老太太,深居簡出,難得見到她的風采。 既是素不相識,我也不好厚著臉皮跟人家討枇杷吃。 整整兩個月就這麼望著枇杷興嘆。

四月菜園仍處處菜苗,但是已足夠自給自足。 菜園裡最熱鬧的當屬冬天撒種的羽衣甘藍 (kale)、高麗菜 (cabbage)、甜椒 (red pepper),而四季豆也欣然伸展,爬藤瓜類也開花了。

去年試種白蘿蔔(radish ) 成功,今年如法炮製,多種了幾棵。 蘿蔔葉也是餐桌上的佳餚,新鮮採收,切碎炒辣椒與豆干丁,特別美味。 白蘿蔔的周旁是皇宮菜和 箭生菜 (arugula)。 皇宮菜開著美麗的小紅花,青翠厚實的葉部細細摘下,帶著大地的泥土香氣,清炒或加入湯麵都好。 箭生菜 (arugula) 也稱為芝麻菜,是芥科蔬菜 (mustard family) 的一種生吃野菜,不但有芥菜的微苦回甘,還嚐得到芝麻、胡椒、甘草的香味,多層次的奇特滋味,令人難忘。

另一角落,潺菜 (也稱為越南菠菜, Vietnamese spinach) 慢慢發芽長大。 去年,一位學生送來的幾株潺菜,就像紫蘇一樣,它在深秋開花,枯萎的花朵結成種子,在冬天凋零過冬,春風一起,種子探出新芽,布滿屬於它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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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園旁的小金桔去年春末開始不停地開花結果,潔白的花朵清香,小金桔的滋味時酸時甜,和著些微甘苦的果皮細細咀嚼,一年飛逝,四季無情,人生滋味盡在其中。

昨夜一場雷雨,為庭園捎來豐滿的水氣。 雨滴垂目,菜園甦醒,仰望低低的天空,我祈求平安,等待重生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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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馬拉松 (One Man Marathon)

美國中部時間,4 月 18日早晨六點,他從自家屋前出發,一個人,為這個城市以及所有地區的音樂家(藝術家)跑全程馬拉松。

 

 

距離他上次跑全程馬拉松,已經九年了。 九年前的全程馬拉松是他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那一年,我們剛認識十個月,我們慶祝他的生日,祝福他「出征」順利成功。

今年他計畫參加不丹每年舉辦的春季馬拉松,因為來不及規劃行程與體能訓練而作罷。 接著登錄的猶他州鹽湖城四月馬拉松,因傳染病疫情而取消,而南方大城的馬拉松行程,想當然爾,也一律取消了。 但是,他要跑,為在家避難、困坐愁城的民眾和音樂藝術家而跑。
他計畫路程,計算里程數,聯絡當地音樂家贊助組織 (Houston Music Foundation),以及紐約的當代音樂作曲家組織 (New Music USA),他以行動為這些組織募款,期盼災難過後,音樂家們能有足夠的經費恢復工作。

 

 

南方大城的清晨依舊暗黑,春天的朝陽總是懶洋洋,直到六點半過後才探出臉孔。 他在黑暗中準備就緒。 他一個人跑。

我在黑暗中起床,佛前點一盞燈,願他「出征」平安。

他一直是個孤獨的人。 雖然,他喜歡人群,他樂於利益大眾,他與樂迷的互動無礙,除了傲人才華之外,他的親切與平易近人是他受歡迎的風采之一。 但是,我知道他靈魂深處的孤獨。 沒有練琴的早晨,他餵貓,閱讀,打坐。 沒有彩排的下午,他餵貓,修琴,修車。 沒有表演的夜晚,他在暗黃的燈下,聽音樂,錄製播放自己的客廳音樂會,然後坐在雨絲繚繞的小陽台,靜靜度過只有貓兒陪伴的深夜。

群眾、掌聲與孤寂感塑造了他個性上最具衝突的內心戲,濃得化不開的寂寞對話。 我深切瞭知這份巨大的孤獨。 一個人的馬拉松,正是屬於他的孤獨。

我想像,我騎著那台老黑武士 90 摩托車,安靜且遠遠地尾隨在他身後,直到他跑完全程。

有時候,我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窒息與悲傷。 就像在黑暗裡看到晨星,你知道亮光就在不遠處,但是卻好像永遠走不到彼岸。 又像是試圖走出佈滿荊棘的叢林,卻發現走過這一段險道之後,還有另一片叢林在眼前。 穿越過十萬億佛土,這無止盡的徒然才能終於,終止。

Well, I will provide for you
And I’ll stand by your side
You’ll need a good companion now
For this part of the ride
Leave behind your sorrows
Let this day be the last
Tomorrow there’ll be sunshine
And all this darkness past
Big wheels roll through fields where sunlight streams
Meet me in a land of hope and dreams
(Land of Hope and Dream by Bruce Springsteen)

 

他跑完了一個人的馬拉松。

明天呢? 沒有練琴的早晨,沒有彩排的下午,沒有表演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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